今天却不同了,石虎弛往南垒之外,本意是督阵,而非厮杀,更不是再想拿自己当诱饵,故此所携不过数百亲卫部曲而已。在部曲们想来,如今前线局势尚不分明,倘若张貉已败,或者战败在即,咱们这会儿上去就是给晋人送菜啊!把我等送了还则罢了,大王您怎么能够轻履险地呢?
亲兵们拦住马头,苦苦相劝,石虎怒喝道:“倘若我不前往,却被晋人偷出尧祠,遁往绛邑,汝等难辞其咎!”张貉遣来报告的小校也劝说道:“张大将军尚在奋战,前方还有郭二将军兜截、拦阻,晋人哪有那么容易遁去啊?且彼等全是步卒,大王但命骑兵往追,必无不及之理。
“退一万步说,最终被晋人遁入绛邑,然彼粮秣俱尽,又被我军衔尾追杀,士气必堕,恐怕十日之内,不敢再北上以撄大王的锋芒。大王乃可趁机再攻平阳城,以期克陷……”
石虎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心说这家伙倒是思路蛮清晰嘛,分析战局头头是道——“汝唤何名?”那小校急忙拱手报名:“小人唤作马驰,乃幽州……”
石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追问道:“是国人是赵人?”
——石勒僭号之后,即下令清点国内户口,从此将以羯和匈奴为首的各部胡族,都称为“国人”,而把境内故晋子民,称为“赵人”。
马驰回答道:“小人乃是国人……”
“哦……”看石虎的神情,略略有些失望。这马驰若回答自己是“赵人”,估计石虎当场就能拔出刀来,将之一刀两断。表面上的理由是:你一小校,还是赵人,哪有资格跟我讲话?如此无礼,不杀如何正我军纪?但真实理由是:特么的一个小校就能分析事理,如此清晰,几乎要超过老子,这种货色怎么能留啊?!
这世上除了皇赵天王、裴先生,还有半个张太傅,谁敢比我强?!而即便这两个半,除了天王是我阿叔,动他不得外,裴先生若落我手,张太傅若有把柄被我捉住,那也都是要杀的……
可惜马驰回答自己是“国人”,那就不大方便即刻动手啦。石虎心说没关系,我记下了你的名字,且待战后再仔细查问,这国人还分三六九等呢,若是羯人,则不可妄杀——石勒对每个同族都盯得很紧,反正总数也不多……若是什么屠各、匈奴,乃至杂胡,随便找个借口,便可取其性命。
于是暂且按下杀意,朝马驰一瞪双眼:“则前线究竟如何,张貉可能拦阻晋人尽数突出尧祠么?汝还不速去探实了回报?!”
马驰本以为自己一番侃侃而谈,可以得到太原大王的赏识——主要他身份低,又非石虎直属部下,对于太原王嫉贤妒能的品性(《晋书》中描述石虎“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俟者,辄方便害之,前后所杀甚众”)不够了解——谁想石虎全无喜色,反倒厉声呵斥,马驰吓得匆忙拱手告退,鼠蹿而去。
等这马驰再到前线,张貉已经彻底败了……
原来张貉跃马挺矛,去战王泽,王泽射箭不中,正待提矛相迎,不想被个亲兵提了一句:“将军且看!”他顺着这兵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略略发愣,动作就这么慢了一拍,结果被张貉撞至身前,长矛分心便刺。
王泽的坐骑尚未起步,根本不可能驱马躲避,而想要提矛格挡,也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大叫一声,顺着长矛来势,朝侧面一仰,便即消失在了张貉的视野之中。
张貉一矛不中,倒也迫使王泽堕马,自身坐骑还在疾驰,收不住脚步,便即直蹿出去。他空出一只手来,带住缰绳,控勒坐骑,想要稍稍减速,好兜个圈子回去,复起一矛,取了王泽的性命——你甲胄俱全,这一跟头从马背上跌下去,没那么容易爬得起来吧?不过要防其亲兵部曲涌上来遮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