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强,态势不颓,足以把这种表面上稳定的局势维持到天下底定之后。
从来戎部都是趁中国动乱始得崛起,就好比人身上的病菌,只有免疫力低下的时候才会引发疾病。但一般人是不可能杀尽身上各种病菌的,且在未发病的时候强施猛药,不但毫无意义,还可能反过来损害了肌体的健康。
裴该希望中的同化政策,暂时只能施之于那些被灭的戎部,先夷其上层——为免兔死狐悲,引发别部疑虑,杀戮倒也不重,泰半押往雍州,与晋人同屯——所掳中下层的戎人则按雍州故例,打散开来,重新编组,圈地为屯。对于戎人屯民同样给予五年后编户的许诺,但在晋人贡赋之外,要求加增一笔“戎税”,除非你家脱戎为晋,才能免除。
那要怎样才算脱戎为晋呢?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穿晋服、操晋语,用晋人之俗,甚至学晋人写字,由三家晋人联保,经官府核查无误后,便可转而为晋。同理,晋人若入戎既久,着戎服、操戎语、用戎俗,哪怕你能翻出族谱来证明自己是中国人也没用,一律等同于戎人。
裴该这是抄的几百年后崛起某教之“故智”,他们对于归附的异教徒就是要额外征税的,用经济手段逼迫你彻底归从,时间一长,征服区内土著多数也就信了教了,甚至于比本族教徒更虔诚也更激进……
……
裴该召会诸戎,是在和张寔约定见面的前几天,主要目的是不想让诸戎误会裴大司马和张凉州本为一体,将来受张凉州之命,和受大司马之命是相同的——张寔你就老实在凉州呆着好了,千万可别朝秦州探出爪子来,否则我必斩断之!
凉、秦两州本来相邻,境内氐羌之间关系很密切,尤其那些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经常在两州之间来回蹿,所以张家对三郡西戎——尤其金城之戎——影响力是颇大的。裴该终究不可能完全放心张家,还盼望着一旦张寔有所异动,三郡之戎可以成为抵御凉州兵南下的第一道防线,既然如此,又岂能让诸戎酋大得见,大司马身边站着张使君呢?
除非大司马高踞上首,而张使君鞠躬如也,陪侍于侧。但那是不可能的,真等张寔到来之时,裴该亲自出榆中城远迎,他既欲羁縻张寔,就必须得对人客客气气的,此情此景若落在诸戎眼中,难免会产生误会。
而即便裴该并无东征之急,也不把凉州张氏的势力放在眼中,以他本心而论,也不会对张寔过于倨傲。一则张寔名位颇高,不是普通的一州刺史——
张安逊目前的正式职位,是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爵为西平公。在原本的历史上,当长安城即将陷落之时,司马邺还密遣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突围前往凉州,诏拜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倘真如此,那就跟裴该差相仿佛,为人臣之极啦。
目前张寔的官职,尚不能与裴该相提并论,但终究挂着郡公头衔,裴该不能目之为普通的地方守吏。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裴该对凉州张氏素来钦佩。在原本历史上,东西晋之际,中原大乱,兵燹纷作,唯独能够保障一方太平的,唯有凉州张氏,则论起对中国之功,张氏父子俩加起来,或许都不在祖逖之下!既然如此,又岂可不以礼敬之呢?
即便按照某些史书所载,前凉实有改元之实,且向前、后赵称臣,有附胡之心、割据之意,那也是从张茂开始的,张寔则一辈子都是司马氏的忠臣——当然也在于他天年不永,继任凉州刺史仅仅七年,便为部下所弑,享年四十八岁,这若多活几年,面对动乱之局,会不会别生野心,谁都料想不到。
然而有些人就是这么“走运”,该死的时候赶紧就死了,可免“王莽谦恭未篡时”之讥。
查张寔毕生唯一可称为污点的,或许就是假迎司马保,其实遣兵相拒,不放他逃到凉州去——史书上说是“以其(司马保)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动物情,遣其将阴监逆保,声言翼卫,实御之也”。然而在裴该看来,当时张寔拥戴的正统是司马睿,并非司马保,而司马保这废物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堵他乃理所当然——换了我是张寔,我都不会“阴监逆保”,而直接紧闭大门打发那家伙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