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随两次都是亲率小部队实施偷袭,趁乱取势,实话说所冒风险甚大,并非兵法之正道,杨难敌难免会想:我怎么就输了呢?老天爷为啥会如此眷顾一个莽夫?
其实甄随两次行险,性质不尽相同:第一回偷袭河池,纯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搏命——因为食粮不足,退路艰难;第二次却是谋定而后动,事先做过了仔细的勘察和周密的计划。对此,杨难敌自然难以分辨,还当甄随只是一味的鲁莽,误打误撞,这才侥幸成功——他就不想想,人连续两次打在你软肋上,就真这么凑巧吗?莽夫能干得出来吗?
杨难敌对于这仇池山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他也不是不知道,正面崖壁并非无可攀援——自己小时候还爬过来着——只是手头兵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自然只能防守官军最可能来攻的方向,因而疏忽了这条“绝路”。况且在他想来,你就算攀崖而上,能上来多少人?还不瞬间就被我给包了饺子吗?谁想甄随惯会裹乱,甚至不惜以氐民做盾牌,竟然不到五十人就将山上的防御给彻底搅乱了。
——这也是甄蛮子家的世代故智,原本抵御官军的时候,就经常绑了晋民做人质的……
如今杨难敌自己也被逼到了绝地,朝下望望,云雾蒸腾,深不见底。但是他知道,这一面的山壁比起甄随所攀爬的正面来,其实要缓得多,有更多可以攀缘的树木,有不少可以落脚的岩石。略一凝神,主意已定,于是大叫道:“我宁死,绝不投降!倘若佼天之幸,尚保此残生,哪怕十年二十年,必要报此深仇,杀甄随、梁懃等!”
随即紧一紧身上的袍服、披风,命士卒将粗索缚在一根合抱粗的树桩上,便即手把粗索,一纵身,朝山崖纵跃而下。熊悌之远远望见,不禁大惊,急命士卒:“放箭!”看样子只能得着死的杨难敌了,可别真让他给跑喽!
杨难敌那百余名亲信纷纷聚拢过来,各执盾牌,甚至以身挡箭,以遮护身后的杨难敌——最终这百余人尽皆被乱箭射死,无一人请降,也无一人得活。然而等熊悌之领兵冲到崖边的时候,伸手一拽,绳索那头空无一物,再朝崖下望望,却根本找不到杨难敌的踪迹所在……
第四十一章 凉州刺史
甄随奇袭仇池山的时候,裴该已然抵达了榆中城,在此召聚金城、陇西、南安三郡的戎部。除了少数被西路军剿灭的,其余氐、羌等,大小二十余部,酋大皆至,全都拜伏在地,齐声称颂。
只有两家例外,一家是南安赤亭羌,其酋姚弋仲早就被裴该收为属将,如今按刀侍立于大都督身侧,俯首顾望旧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另一家是吐谷浑,因为老头子恰在半个月前溘然辞世,长子吐延才刚继位,不敢遽离部族……
主要老头子太能生了,总计六十多个儿子,慕容吐延年近四旬,幼弟则还在襁褓之中。虽说老头儿去年就曾使年长的十九个儿子折箭为誓,要他们同心一意,勿起龃龉,可终究人心隔肚皮,吐延真信不过他那几个兄弟啊。如今自己才刚继位,根基不固,倘若就此离部他往的话,某几个弟弟突然间做起乱来,那可怎么好?
因此吐延请人写下一封言辞卑微、恳切的谢罪书,请叔父慕利延与两名兄弟带着信,来榆中拜谒裴该。
裴该告诫诸戎道:“汝等既奉我晋正朔,当从朝廷之令,守中国之法。本各有辖地,从今往后,不得逾界,亦不得擅自争斗。此前关中纷乱,裴苞、司马保等亦不能护守全秦,三郡长吏,或去位奔蹿,或颟顸废事,我今来此,当为晋戎各置官长。
“我为朝廷大司马、大都督,留台长安,护守西州,自当善待汝等,轻贡薄赋,且使强者不受胡虏之逼,弱者不为强者所凌。汝等亦当从我法纪,如有纠纷,诉之郡县长官,长官处事不明,可来长安向我直诉,唯不得私相争斗,亦不可私相结盟。有私斗、私盟者,两造俱都入罪,我必再命大军来秦,灭汝部族,枭酋大首级,发部众为奴!声明在先,勿谓言之不预也!”
遂命游遐、胡焱、郭璞等人按查地图,圈定各族或游牧或耕种的具体地域,并且商定每年的贡赋额度。
其实裴该也知道,如此羁縻,并非长治久安之道,只是如今各部戎族遍布三郡之中,数量有可能比晋人还要多,想要彻底消化,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他本人还得挥师东向,去打胡汉,进而去打石勒,暂时不可能在秦州花费太大的精力,或者牵绊太多的兵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