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林辩解说:“曹嶷并非胡种……”
“虽非胡种,今却降胡!”
郑林道:“我观曹嶷之行,居安百姓,不事杀戮,且用中国之政,即虽降胡,亦国人也。即平阳刘氏,虽有叛逆之污,终究也用中国之政,不可全然目之为狄……”
苏峻心说这就是大都督所谓要警惕的“以夷变夏”吧?当即反驳道:“孰谓平阳用中国之政?刘粲见为相国,同时冠大单于之号,请教先生,自三代以来,乃至秦、汉、魏、晋,中国何曾有此官职?胡便是胡,狄就是狄,晋人若从胡寇,即等若于胡,即便口宣圣人之言,假教化为名,终是诳语!”
不等郑林接话,苏峻继续一口气说下去:“譬如族中有子弟从贼者,难道不该将其自宗谱中除名,而仍目为亲眷,允其死葬祖茔么?世间焉有此理啊?!此前曹嶷归晋,我便携乡人南下徐方以避之,不肯同室操戈,而今他又降胡,如此反复小人,先生还望他能够保障乡梓不成么?彼既降胡,便为寇仇,有仇不报,胡谓君子!”
郑林忙道:“曹嶷本为晋臣,虽然降胡,料是不得已……”
苏峻撇嘴道:“那先生就请先往广固,游说曹嶷重归晋室吧……”随即斜睨郑林一眼,冷笑道:“先生一州之大儒,不想竟如此颟顸,不知圣人所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之语,竟然还为平阳诸刘粉饰……”
郑林不悦道:“圣人之言,本非卿所理会之意,乃是说……”
苏峻根本就不想听,直截了当地斥责道:“譬若族中子弟从贼,我等将操戈而逐之,先生却为之缓颊,云其不得已——再如何不得已,人也不可轻弃父母之邦,而归之于夷狄蛮荒也!《春秋》‘遵王’之义,难道先生忘怀了么?先生不过欲保自身安居而已,却假仁义之名,反以东莱郡人御戎之举为愚——先生不愚,先生唯以一己之私,而忘国家之仇,曲圣人之教,所谓‘数典忘祖’,所言者岂非正是先生?!”
你当然不蠢,你只是纯粹的坏而已!
第二十一章 死相
郑林幼承庭训,一肚子的六经,当然不会辩不过苏峻,可是苏子高也知道这一点,压根儿就不肯让郑林引经据典,反诘自己。几句话说完,当即站起身来,喝令送客。
郑林精神恍惚地出得帐来,不禁仰天长叹道:“坏天下者,便是此等佞人也,妄言圣人之教,实谋自家之私。可怜东莱百姓,兵燹之祸,终不能绝。”可是他也没法可想,又不能真跟苏峻说的那样,“先往广固,游说曹嶷重归晋室”……曹嶷要肯听自己的,战事还至于一直延绵到今日吗?
他本来以为,曹嶷是个纯粹的土匪,下愚不可与言,鞠彭倒是肯听自己的,只可惜为东莱郡人所挟持,坚决不肯降曹;苏峻既为士人,又向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应该能够轻易说服吧——只要苏峻愿意就此罢兵,自己就有理由再去广固游说了。只可惜,苏子高如今名爵高了——据说就连董文博新编《姓氏志》,竟然都把东莱掖县的苏氏也扯入世家门墙,正好列第一百名——私心也重了,对于自己的金玉良言是完全听不进去啊……
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密乡,启程返归东莱。
可是郑林并不打算去广固游说曹嶷,苏峻一转过脸,却不禁担心起此事来——万一曹嶷听了老头儿的话,真的改悔归晋了,那可怎么好啊?朝廷肯定还让他当青州刺史啊——不命之以青州,料他不肯降——那我才拿下的城阳郡,难道要拱手奉还不成吗?而且以鞠彭的秉性,说不定就趁机说服郡人,迎曹军进入东莱呢,则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打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