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硕见状,不得不再把话往深里说上一层——“公等见今日之势,汉如月薄西山,晋则如日中天,然不知天有阴晴,月缺而可复圆,日升亦可再落。晋之盛也,无过武皇帝初平吴之时,然而一不修德,诸王并乱,遂至如此——乃知当今之日,唯挣扎欲起而已,距离中天尚且远矣……
“胡之衰也,根由在刘聪不修德,复不听政,日夕沉溺于酒色之中。然今已策刘粲为皇太子,粲虽凶暴,却有统驭之才,有振作之心,焉知没有反攻的一日啊?且石勒尚在河北,一战而害王彭祖(王浚),若彼西来相合……”
裴苫打断裴硕的话,道:“刘粲与石勒素不和睦,尽人皆知……”
裴硕笑笑:“昔日之敌,未必不能做今日之友,外力侵逼下,即寇仇或将携手戮力。公等但见胡之短,而独不见晋之危乎?昔日东海王(司马越)与苟道将(苟晞)并掌重兵,横行河朔,若肯同心,先帝不至于北狩。以此为鉴,焉知文约与祖士稚可以长久和睦下去呢?”
裴桐、裴苫闻言,都不禁略略打了一个哆嗦。
裴硕继续剖析下去:“今文约在关中,祖士稚在河南,品位相若,兼有大功。祖某日夕修缮洛阳,必欲奉天子还都,文约若不肯从,必生龃龉;若相从,是弃关中基业而与他人共榻,到时候并立朝中,谁上谁下,谁君谁臣?”
裴苫忙道:“祖某如何能与我闻喜裴氏相提并论啊……”
裴硕打断他的话:“乱世之中,唯力为视,高门又如何?平阳贾氏,如今安在?祖某有定洛之功,复得迎天子还都,其在洛中的党羽可以尽塞入朝,文约又将如何制约呢?虽然,若二人都执公心,暂无私意,可以合作;然公等可为文约做保么?可为祖士稚做保么?若一人有苟道将之心,则另一人不想做东海王,亦不可得矣!”
裴家这些人,也包括裴硕在内,当然都不清楚祖逖是何如人也,但同样他们也不了解裴该。裴该打小跟着父亲裴頠在洛阳长大,就没回过几次老家,甚至没跟很多族人正经照过面,在裴桐、裴苫等人的印象中,只不过一个拘谨、腼腆的黄口孺子而已。虽说裴该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跌破很多人眼镜,但也只能由此见其所能罢了,不可能真正了解他的秉性啊。
所以裴硕问了,你们怎么知道裴该和祖逖将来会不会起龃龉,甚至于闹矛盾?倘若果如我所言,祖逖坚持要还都洛阳,则裴该就不再可能再独执朝政啦。两大巨头立朝,即便不变成司马越和苟晞,就算变成索綝和麴允,那也必然转盛为衰哪!
裴桐等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不语。
裴硕就此总结道:“是以我等先不必去联络文约,天意向晋向汉,尚且初见端倪,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为好。倘若胡败,文约加兵闻喜,也不会损害我裴氏的产业,适时依附,绝不为迟;倘若晋败……我裴氏唯有谨守家业,方不至于落到贾氏的下场……”
正说着话呢,门上来报:“平阳遣使来征粮,已到庄外了。”
裴硕朝二老拱一拱手:“请看,我等不与文约联络,搜掳亦不得免,若有联络而为平阳所知,恐怕来的就不会是一二官吏,而是讨伐大军了。”转过头去关照道:“请来使稍候,我这便整顿衣冠,前往迎迓。”
可是裴硕才刚站起身来,却又顿住了,追问了一句:“来者是谁?”我好歹是高门暂代的族长,又仕晋做过两千石,倘若来的只是千石以下小吏,那就不便我亲自出迎啦——没得自跌了身份。
门上回禀道:“是镇西韦大将军。”
裴硕脸色一沉,当即就又坐下了,随即冷哼道:“紧闭庄门,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