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敷将来信遍视众将,询问大家伙儿的意见。众将都说:“郭默狡谲,所言必不实。难道他想诱骗大王前往,好设伏待之么?”刘敷“哈哈”大笑道:“即欲诈降诱我,孤亦不惧,只是……正不必冒险。”
刘敷素有轻佻之名,因为他身为胡汉国大将军,统领京师兵马,却三天两头地溜出驻地,跑郊外去打猎,为此受过不止一次弹劾,也遭到过刘聪和刘粲的斥责甚至是罚俸。崔玮等人劝刘乂发动政变,就说:“大将军每日出城弋猎,其营可袭而有也。”然而人性很复杂,标签不好贴,跟后方管军是一回事儿,跑到前线来镇守要隘又是另一回事儿,刘敷还真没有临阵轻出的打算。
再说了,胡汉军跟郭默打交道非止一日,也曾多次遣使劝降,则郭默的脾气如石头般硬冷,心计如狐狸般狡诈,刘敷亦常有耳闻。如今郭默突然派人过来说走投无路,只好归降,谁肯信哪?!除非他自缚来投,直接跪伏在辕门之前。
刘敷当即提笔回信,直接点明:“汝所言,得非诈乎?”接着提问道:徐州军此前能在阴沟水畔击破刘乂数万兵马,怎能说军弱呢?而且必不止万数,则成皋城内,怎可能只有四千老弱?倘若裴该果真剩下这么点儿人,则成皋必然难守,又怎么会撒出你来,妄图佯攻孟津,以调动我军?“汝书中几无一言是实,孤又何可置信!”
使者带回复信,郭默见了就笑:“刘敷虽然生疑,却未肯遽断也。”他要真的认定我是诈降,干嘛还写回信呢?于是跟殷峤并头商议,作书答复。
郭默在信中继续扯谎,他说:徐州军确实只有万数,而且战斗力不高,此前在阴沟水畔之所以能够击败刘乂,一是刘乂太过废物,使初降的“乞活”先出当敌,结果战败后冲散了本军队列;二是裴该用了陶侃之谋,在运粮船上装载兵马,绕至汉军之后,烧毁浮桥,刘乂生怕后路断绝,于是率先北逃,大军顷刻崩溃——“此不过侥天之幸罢了,所谓数千破数万云云,不过诓言虚称耳。”
成皋关之战也是如此,刘乂早就吓破了胆,见到徐州军的旗帜就先弃关逃了,否则的话——“即徐州军数万,且能战,天险绝隘,也断无一鼓而下之理。”
接下去就说到粮道问题啦——“察前降顺,而为皇太弟前驱之乞活,乃陈午叔父陈川所部,陈川曾杀裴该兄裴嵩,该因此而追逐之。大军既败,陈川逃归浚仪,即杀陈午,并夺其众,东出以断徐州军粮道复仇。乞活虽不能战,亦有胜兵数千,裴该因此将主力遣归以拒之……
“此前豫州军粮即为驻睢阳之伪东海王扣留,祖逖乃夺徐州粮,至徐州粮道绝,裴该已生退意,奈何祖逖不肯,遂乃暂驻成皋。今前出佯攻孟津,本祖逖之谋也,也为使裴该不得遽归徐州,裴该遂命默来——默非其心腹,便军覆亦与其无损也。
“成皋城内,实实止有四千老弱,裴该使精锐先东,修缮成皋关,自以为险隘在手,即成皋不守,亦可坦然而归。以默料想,天兵至时,不必攻城,裴该必然自走,退据成皋关……”
一大篇文字,七分实,三分虚,真话、假话掺和在一块儿,估计就算裴该见了,也不得不翘起大拇指来赞一声“好”,还说不定会对郭默说:思道啊,让你领兵见阵,实在太屈才了,你还不如协助我专门搞情报战吧!
信至孟津,刘敷见了,不禁连连颔首:“此言是真也——则刘乂因何丧败,孤知之矣。”话编得很圆,不象是假的——当然啦,也有认定徐州军确实不强的先入为主因素在内。身旁将领就问:“然则大王果欲往迎郭默否?”刘敷笑一笑:“郭默小丑,且所部不过千人,得之不足耀威,何必孤亲身犯险?”
于是写下一封书信,承诺将会接纳郭默的投降,并且绝无杀降之意——盖上自己的王印,传回给郭默。那意思,我都把承诺落在纸上了,你还不信吗?你是什么人,怎可能要我堂堂渤海王亲自相见,亲口应允?
郭默见书,气得当场撕成粉碎——一番心血,全成泡影!
他这次谋划失败,最关键的问题是就是双方身份不对等,自己只是晋军中一名中级将领罢了,对面却是胡汉的皇子、藩王——倘若在孟津的是员普通胡将,或者施诈降计的是裴该本人,说不定就能多加三分胜算了。刘敷是真正的“千金之子”,所谓“坐不垂堂”,郭默则不但身份低,所部不过千人,那刘敷凭啥冒险到中间地带来见你?风险和收益完全不能比嘛。
殷峤见到刘敷的回信,倒是暗中舒了一口气。他早就觉得郭默的谋划太过冒险,即便刘敷中计,肯来见你,人堂堂胡汉藩王,官拜大将军,身旁岂无勇壮之士护卫,哪儿那么容易逮啊?除非你郭思道有恶来之勇,能够一巴掌拍死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