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该看来,倘若周边有强敌,那便要示之以强,使对方轻易不敢起觊觎之心;若是周边无强敌,那便要示人以弱了,这样敌人才不会忌惮你,不至于把徐州归入短期内必须铲除的目标队列。当时在徐州,北有曹嶷,守成之辈,根本无力以谋徐州——尤其是徐南;西有祖逖,本为盟友;南有建康政权,暂时还不至于刀兵相见,那我自然要示弱了。
这一口径是最近半年多才彻底更改的,先是裴该对于建康的掣肘忍无可忍,于是往攻宛城,再游行江上,把自己凶悍的一面展现给王廙、王敦看;接着奉命北伐,阴沟水之战后,他又是勒碑记功,又是散布“徐州有一熊”等语,是想威吓胡寇之胆。话说若裴该能够拉得出十万大军来,他必然继续示弱,以期麻痹敌人;但只有不到两万人,虽精而少,那就多少得煽乎一下啦。
只是郁翎这半年来一直在西方贸易,想要寻机打通入蜀的商道,未返徐州,所以并不清楚裴该的口径已然转了,还是按照旧日的吩咐,极言徐州军弱,不堪战也——都是屯垦的农兵嘛,训练很少,而且平常训练都只能操着竹枪、木刀,怎可能有太高的战斗力?
刘敷听了,只是捻须沉吟,却并不打断郁翎的讲述。郁翎足足讲了一顿饭还多的时间,貌似确实其心甚诚,于是等他讲完之后,刘敷便即摆手放行。放行可是放行,但你得把车上的货物全都留下来——“本欲归乡贩卖,今被迫折向远途,则利润必寡,不如售之于孤吧。”
具体这些蜀锦、蜀盐价值多少,以何物支付,自然都由刘敷说了算,而且刘敷手头除了军械、军粮,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于是只签下一张“白条”,要郁翎将来到平阳去支取。
郁翎心中苦闷,却也不敢辩驳——若是个小军官还罢了,自己可以将出卜泰来吓阻他,可对面这位乃汉帝之子,封渤海王,拜大将军,伸出枚手指来就能轻松捏死卜泰,我哪儿敢驳他的意思啊?人不直接没收货物,处死商队众人,我就算侥天之幸了……
难免越想越气闷——这仗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打完,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折返平阳去,而就算你回去了,我上门讨要货款,就真能那么容易到手吗?若不以百金贿赂王府门子、侍从,说不定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于是才过黄河,他就写下一封密信,交给一名机灵的随从,命他:“闻汝擅泳,可急过小平津,前往成皋,将此信献于裴使君——须得百贯为酬,若少一文,不必与也!”
什么晋,什么戎,我才不管哪,谁肯让我安心做生意,发大财,我就帮谁!
……
郁翎离去之后,刘敷立召麾下将吏商议,说:“阿兄恐是中了晋寇的奸计也!”
在刘粲看来,晋人粮秣不足,军心必摇,己军正好趁此机会击破之,或者起码也重创之,使其三五年内再不敢北窥,则胡汉国有机会西平关陇,北定并州,然后全力以谋中原。而在这种情况下,成皋方面突然发数千兵来攻孟津,正说明他们计穷力蹙,乃求侥幸一逞——不趁这个机会先下成皋,再破祖逖,要更待何时啊?
可是通过郁翎的讲述,刘敷认定徐州兵比预先设想的还要弱——之所以能在阴沟水畔击溃刘乂,那真是皇太弟太没用,而非敌军甚强。最近徐州后方粮道被断,裴该使数千军东归,则他在成皋城里还能剩下多少?说不定派出来这几千人就是主力了吧?
既然徐州军弱,又只有区区数千之众,他们根本就没机会拿下孟津,则此举必为佯动也。为什么要佯动?就是让我方认定他们已无正面对战之策、之勇,好引诱刘粲继续向南方挺进。徐州方面或许是真没有拮抗之力了,但祖逖的豫州军却未必……祖逖引诱刘粲南下,必有奸谋!
确实如安西将军刘雅所言,我军背山立阵,与敌对峙,候其粮尽自退,是最稳妥的手段。当然啦,那样就无法重创晋寇,刘勋建议趁机决战,也有一定道理……但刘粲若仓促南下,就难免会为敌所制,踩进祖逖预设的陷阱里去。
刘敷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兄长,于是在与部属商议过后,当即写信给刘粲,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末了建议刘粲谨慎,勿中敌谋——至于孟津这儿,就算没有我在,晋人也拿不下来,完全不必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