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祖逖临行前,裴该跑去借了一个人,此人姓高名乐,本是渤海郡蓚县人,虽然世代务农,但身量很高,足有八尺,生得是肤白眼细,总斜眼向人,一看便非善类。他是前些年石勒等抄掠冀州的时候,举族南迁避乱,途中被裹胁进败军之中,当了草寇,随即被路过的祖逖收服,收为部曲的。裴该向祖逖商借一个心思敏锐,办事周密,最好有做贼天赋的,祖逖就把高乐推荐给了他——高乐确实做过贼啊。
且说祖逖召来高乐,问他“事情探查得如何了”,探查的目标,就是淮阴县城里唯一的一家粮商。
高乐禀报说那家粮商的底细,小人都已经探查了个一清二楚,根据使君的谋划——“彼有一子,年方十七,别无他欲,唯独好赌。请使君之命,是否设个赌局,诱其入彀?”
裴该想了一想,轻轻摇头:“太缓了……”而且——“卿本为贼,奈何行骗?”那不是你的长项啦。当即密授机宜,让高乐去问甄随要点儿人手——但千万不要那个粗胚掺和,免得误事——找机会绑架粮商之子,然后以勒索钱财为借口,想办法悄无生息地把粮商也控制起来,暗中夺取他的产业……
“其后那粮肆便交由汝来打理,等一切上了正轨,再将其父子……”说着话伸手在喉咙上比划了一下——“千万不要惊动旁人,只说他全家迁往别县,汝是专门请来维持淮阴产业之人。可能办到么?”
高乐想了一想,说劫持人质、夺占店铺,乃至谋害店主等事,这个我熟,保证不会出错,但——“小人不会经营,只怕误了使君之事。”裴该说你先办好前面的事情再说,我找找看有没有人能够拉来帮你经营粮铺的。
裴该现在是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粮食,但想必这家县城里的百年老店,应该购粮的门路不少,所以才要悄无声息地鸠占鹊巢,以作为自己筹措粮秣的一个新的来源。而至于交给谁来管粮铺,倒真是苍天保佑,很快便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秋后不久,裴氏就派人送了两万斛粮食到淮阴来——一半是裴该丹湖产业的营收,另一半则是东海王家的私人资助——而且送粮的不是旁人,正是丹湖庄头路德路陆修。
这路德也是个有野心的家伙,本以为傍上了东海王家,可以先上下其手,大发一笔横财,再借着王府的势力,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儿做——我也是读过书的人啊,不该一辈子当平头老百姓哪。可谁成想先是王府的产业归了裴家,接着裴家家主还离开江东,渡江北上了……路德经过反复思忖,最终把牙关一咬,我去跟随“主公”,撞撞大运看吧!人若想出头,就必须得冒险,无风无浪而想成功者,除非上天眷顾,星宿下凡!我估摸着自己没有这样的命……
于是借着押粮过来的机会,表示愿意跟随裴该,鞍前马后的伺候。裴该就问他:“可懂经营、生发?”路德一拍胸脯:“小人父亲也曾做过生意,进出货物、算账等事,都是拿手的。”裴该说好,我反正也没人可用了,不妨就试着相信你——你去帮忙高乐管粮店吧。路德微微皱眉:“若是主公的产业,小人自当竭诚经营,但这粮肆……”
裴该笑道:“虽还在他人名下,迟早都是我的,汝又有何可虑?”借鸡下蛋不可能长久,隔个一两年,肯定要找个机会,把粮店名正言顺地归为刺史本人的产业啊——“若经营得好了,我保汝一个官做。”他空白支票也不知道开过多少张了,都不用过脑子,熟极而流,张嘴就来。
路德大喜,赶紧稽首:“全仰主公的恩典!”
……
裴该身为刺史,很多私底下的事情他不方便出面,但这并不等于他平常不怎么露面;恰恰相反,自从出巡归来以后,裴刺史就三天两头地上街去游逛。
当然啦,大街上就不方便戴帽披衣光脚丫子摇蒲扇了,裴该倒是正经穿戴起了全套的公服,三梁进贤巍巍如山,青緺绶带灿灿若河,但手中仍把着三尺青竹,也不骑马,命仆役肩舆而行——当然是最近新买的奴婢,不是裴寂、裴度,那二位另有重任在身。
堂堂刺史大人,仿佛整天呆在衙门里气闷似的,没事儿就满县城里乱转,很快县民们也都习惯了,远远望见旗伞飘扬,就赶紧避道而行。裴刺史随手指点人家,召唤家主出来问话,却不问民生、年景,只问这城中野外,有什么可以游散之处。可是问到了他也不去,顶多找几家馆子撮一两顿酒食——估计这小县城里没啥可玩的,至于城外……盗贼未息,或许是不敢走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