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装私下行事,但并不敢真瞒着卞壸。卞望之如今是他的民政总管,自己很多举措,即便事先不打招呼,事后也都得跟卞壸报备一声,一来方便对方筹划县中政务,另方面也避免君臣间产生不必要的隔阂和疑虑。
卞壸对于卖地一事,果然是持反对意见的,他说:“官民占田,各有所限,即便因为时乱,导致侵夺逾制,此亦无可奈何之事,然官家不当追认之。历代丧乱之由,皆因豪强地连阡陌,百姓失田,被迫降为奴婢,则豪绅强而官府弱,官府弱则赋税难收,朝政败坏,岂可不引以为鉴?”
裴该苦笑道:“即我不追认,彼等亦不肯按律缴税,君宿夜不寐,费尽心机,也不过才收上三万斛粮而已,似此立足尚难,何言振作?事有经有权,此亦不得不为啊。且待剿灭胡虏,奉还天子,社稷重安,斯可依律,重新核定百姓的田土。”
卞壸皱着眉头,沉思良久,也不禁长叹一声——这真是没法子的法子,哪怕饮鸩止渴,也得先熬过这阵子再说。但他又问了:“既如此,何不使彼等就壸筹划,使君偏要亲历亲为?”
裴该笑笑:“卞君欲为我分谤乎?”
“我是别驾,来去由心;使君三品贵宦,岂可自污其身?”
裴该说了:“官家之威,亦不可堕,必须有人维持,卞君日亲庶政,则此威由君来维持便可。我此前故作纨绔状,使彼等轻我,也正是为了今日,彼等就我而得利,是该个人贪婪罢了,官家法度并未更改。但使社稷重定,天下安泰,我又何惧一身污泥呢?况且,卞君曾见过莲乎?”
卞壸闻言一愣:“莲又如何?”
“莲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咳咳,异日我若能助祖士稚廓清河洛,奉还天子,则如此污秽,小节耳,与盛名何所损耶?此后或尚有离经叛道、权度艰难之举,还请卞君不必苛责。”
卞壸拱手道:“‘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真旷达之言也!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使君之谓。然壸忝为辅佐,遇事仍当直言,还请使君勿罪。”你想怎么做,我拦不住,但想让我闭嘴可办不到,身为忠臣,就该直言进谏,听不听是你的事儿,说不说可在我。
裴该见堵不上卞壸的嘴,也只得无奈地摆摆手:“且由卞君。”
第三十二章 游散
裴该和卞壸齐心协力,共度时艰。不过卞壸主要精力都放在治理县事上,想要重肃纲纪,再造官府之威;裴该则正好相反,主要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在此前提下,法律法规啥的都不重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反而在破坏官府的权威,在撬卞壸的墙角。
就在陈家七千斛粮食入账——名义上是他的私账,其实仍然交给卞壸统一管理——地契也交割完毕之后,裴该便又召来一人,问他:“事情探查得如何了?”
祖逖就光管练兵,卞壸诸事亲历亲为,累得人都瘦了一圈儿了;而裴该要负责的事情既繁杂,很多事,身为刺史的他又不方便直接出面,必须委人办理,因此深感麾下人手不足,被迫要向祖逖商借。在江东时,他也曾经向祖逖借过冯铁,跟着冯铁学过一阵子弓术,但冯铁虽然貌似很能打,心思却不够缜密,不可赋予重任。
其实要说能打,裴该现在身边还有一个甄随呢,问题瞧甄随那大老粗,也不可能派他做什么隐秘的事情啊,他顶多从旁协助,提供武力支援而已。所以裴该把祖逖留下的五百兵都交给甄随等部曲统带,让他们好生训练,同时也命令他们协助卞壸管理县城治安,监督城防工事的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