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路德虽然念过几天书,终究是寒门单家,就没有什么晋身之阶,为此而转道习武。从来“穷文富武”——不过这年月因为书籍价贵,想学文也不可能穷喽——结果一个不慎借了高利贷,几将家财荡尽。官府征地之前,他就被迫要把田产卖了还债,契约都已写得,就差签字按手印了。于是便借着征地的机会,路德勾结官吏,把曾借他债的,和想买他地的几家人,全都搞得是家破人亡。
然后他用补偿款把自家房子这么一装修,摇身一变成为东海王府最有钱的佃客。在裴该过来之前,裴嗣、裴常父子就先来过了,自然也要在路德家中住宿,路德趁机献上妻女,当即博得了那爷儿俩的青睐,就任命他做这六十多顷田地的庄头。
等到裴该到来,路德又再故伎重施,但貌似这位东海王傅裴君丝毫也没有跟他妻女同房的意思……也不喜欢家中小厮。路德一看坏了,估计贵人是有洁癖的,想要处女……可别说我家了,庄里一百多户佃客,就没一家有十岁以上的处女——早被过去的地主给收用过啦!好在贵人并没有因此而斥骂他,责罚他,于是路德蒙此洪恩,感动得是热泪盈眶,就寸步不离地一直侍奉在裴该身边。
至于裴该,对于这个献妻女邀宠的家伙倒并没有太大恶感——这是当时乡间的普遍风气啊,也就我不好美色,你换了裴嗣爷儿俩来,说不定直接索要,佃户们敢不拱手奉上吗?哦,那爷儿俩是来过的,估计早用过了,所以这个路德也上赶着要往我榻上塞人……
原本打算让裴嗣父子管理产业的,但如今他们俩在东海王府里有了正经职司——虽说其实没什么活儿可干——就不可能长期呆在句容,必然要在当地任命一个庄头来负责。我暂时没空甄别、挑选管理者,你们说谁就是谁好了。起码看这路德的房子,他家比较宽裕吧,你提拔个贫农当庄头,也得有人服气才行啊。
尤其路德不是睁眼瞎,他识字,能读书,会算账,在这年月就很难能可贵了——总不能任命个文盲当庄头吧。
可是等见了面,路德竟然还假装士人,一口一个“明公”,听得裴该是浑身不舒服——我虽爵列三品,终究不是公,这“明公”之称就安不到我头上。想一想,干脆要路德和其他仆佣都叫自己为“主公”——咱把这词儿也在南方传播一下吧。
第六章 南塘夜贼
钓鱼钓不到——一是没技术,二是没耐心——裴该气得把鱼竿一撇,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打算闪人。路德赶紧奉上准备好的热汤,让裴该喝两口润润喉咙。裴该斜眼一瞥路德,就见那厮毫不畏寒,竟然脱卸了半边衣裳,露出一胳膊花绣来……古代的吴人“断发文身”,想不到现而今还有人保持了这种风俗啊,倒是第一回得见。裴该就不由得多瞧了两眼,随即略带些恶意地戏谑道:“带鱼?”
路德尴尬地笑一笑:“是蛟啦……”
裴该不禁“哈哈”大笑,眼神顺势一扫,终于被他瞧见些好东西了——远处青翠欲滴,竟有大片的竹林。他不禁舔舔嘴唇:“有竹,可有笋么?”路德忙说有——“北人……中原世家多不好此物,嫌其无味,难道主公喜爱么?我这便命人去掘些来,晚间烹来与主公下酒。”
裴该连声说好——“笋虽无味,却最能吸味,与肉同烹,妙不可言。”说完话就背起双手来,沿着湖岸开始遛跶。
路德急忙招呼从人赶着牛车跟上,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随在裴该身后。裴该随口问他:“今秋能收多少稻谷?”路德为了在主人面前显示自己能干,赶紧把早就计算好的数据一口气向裴该禀报道:“主公受赐的产业,共计有沿湖水田四十一顷三十六亩,旱田二十二顷零九亩,八成植稻,二成种菜蔬、瓜果,年成若按去秋计算,当能收谷两万斛……”
“去岁是丰年还是歉年?”
“去岁江东大旱,多地歉收,本处临湖,尚算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