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咸阳的第二年,少上造便将制红糖的配方献给少府,只是北方地寒,不能种蔗,少府未在意。”
“之后,少上造又将配方连带不少蔗种送给巴氏的巴忠,使其在巴蜀沿江一带也开始种蔗熬糖。去年豫章郡初建,欲将我家工坊改为官营,少上造明明可以拒绝,却也爽快地统统卖给官府,这是为何?”
在彦看来,黑夫太过“大公无私”了!
若不是黑夫如此大方,他们家的红糖生意,早已贯穿整条大江中上游,从巴蜀到豫章,全是打着“糖氏”旗号的商船和工坊!每年获利,岂会仅有在南郡、咸阳卖得的数百万钱,当至千万!
彦虽然过去只是个卖饴糖的小贩,但跟着黑夫跑了几趟咸阳,也渐渐有了些野心。
他希望,“糖氏”,能和巴、乌两家分庭抗礼,成为天下最成功的三家商贾!
岂料,彦的野心才表露出一点点,就被黑夫一盆冷水浇灭了!
黑夫道:“你说的没错,乌氏倮比封君,与列臣同朝,而巴寡妇清,被陛下尊为宾客。一个是鄙人牧长,一个是清穷乡寡妇,却礼抗万乘,名显天下,看上去的确很威风……但,他们能得到这一切,只是因为其富裕么?”
彦有点不知怎么回答,难道……不是?
黑夫瞪着彦:“秦素来轻商贾,视为国之五蠢之一,你做过小商贾,应当知晓,平日里连漂亮衣裳都不能穿,遇到征战,也最先遭征召。”
“即便如巴、乌,看似尊荣,其实也危如累卵。陛下一句话,巴寡妇清就被迁徙到咸阳来遭软禁,其手下上万僮仆解散大半,先前做的井盐生意,也乖乖献给官府。因为天下一统,巴氏除了给陛下献丹砂制水银外,已别无它用!陛下更不需要其雄踞巴中,说话比巴郡守、尉还管用!”
“而乌氏倮,我见过他很多次,这天下第一富商无时无刻不苦着脸,因为他知道,自家的生意还能做多久,做多大,都取决于陛下还用不用得到他……”
“当陛下欲伐匈奴、月氏时,乌氏倮惶恐欲死,若两邦皆灭,他这中间商人,还有存在的必要么?直到探明月氏国以西尚有无数城邦,直到第一件属于乌氏的羊毛衣织出来,乌氏有了新的被朝廷利用的理由,他才开怀大笑,对我说‘吾死之前,乌氏无忧矣’!”
黑夫来到关中这么多年,秦始皇对商人商业的态度,他已经摸透了:对朕有用的,就捧着宠着,一旦无用了,便弃如敝屣!
秦朝、法家搞得是大政府主义,盐、铜、铁、酒、粮,恨不得一切经济活动都官府包办,绝不会允许什么市场自由,一旦出现了连驷千乘大商人,要么纳入旗下,要么打击致死。
关东的定陶陶朱氏、魏国孔氏、邯郸郭氏,也是富裕千金,能与封君抗礼的大商人,在秦朝统治那些地方后,不就蔫了么?要么生意缩水,要么被强制迁徙。
这种态势下,还想搞什么行业垄断,搞什么商行天下?怕不是红糖吃多了,嫌自己身上黑点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