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算有这样的觉悟,往常也只是更多关注大的层面,自家娘子今日讲起的话题,才让他的关注层面得以大大拓宽。
自家娘子这一番话语,让沈哲子突然想起后世一桩同样有关皇帝的轶事。那就是被称许为除了做官家而百事不会的宋仁宗,处理公务至夜,想要喝一碗羊肉热汤但却忍耐不说,就是担心一时偶然之念会令人误作常例,夜夜杀羊,久而费巨。
以天下而奉一人,这说起来只是让人颇感心旌摇曳的闲话,但落实在实际中所造成的种种现象,则就不免令人触目惊心。
宋世素以富足著称,哪怕日日杀羊,又算什么了不起的耗费?而宋仁宗之所以备受推崇,这种对于私欲的克制也实在名副其实。
同理,以沈家之富足,梁王妃所言,也实在颇有几分吹毛求疵的意味,这些所谓的耗费,实在算不了什么。不独沈哲子此前不甚关注,沈氏家人大概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但就是这一点理所当然的忽略,往往就会造成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比如晋惠帝名言何不食肉糜,这对其人而言,或许只是真的单纯好奇,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加的让人感到悲哀。
至于中朝的缔造者晋武帝,得位之初也是颇有明君风采,焚裘示俭哪怕仅仅只是作秀,也是颇具积极意义,权豪斗富,尽管有着皇帝的帮忙,王恺仍然不敌石崇,可见当时的晋武帝还是不乏自制力的。可惜不能从一而终,于后世最为人知者只剩下一个羊车望幸。
响鼓不用重锤,今天自家娘子这一番话,还是让沈哲子有所自省。他想要由外及内的完成身份的切换,跨过这最后一步,仅仅只是关注外部的势变还是不够的,对于本身自我的要求也该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正如梁王妃所言,人追求更好的生活可以说是一种本能,不要说那些闲来无事只会关心家长里短的妇人,哪怕是旧年那些能够精忠报国、砥砺而行的功臣们,大功分酬之后享受人生也是应有之义。
可是人心不知止,欲壑最难填,沈哲子不愿做个不可同富贵的凉薄人主。哪怕仅仅只是给这些人树立一个正确的榜样,也需要做出一个克己持俭的姿态。而他一直习惯乃至于可以标榜根本就不在意的日常生活,对很多人而言也的确是终生难以企及的状态。
“贤妻警我,真是声逾春雷,振聋发聩啊!”
沉吟许久后,沈哲子又拉起自家娘子皓腕,并不耻于承认自己真的是有些忽略这方面的问题。
人情常有,细水长流,如果他麾下的功臣集团竞奢成风,急于要在短时间内将功业变现从而攫取可供挥霍的财货,这意味着新梁从一开始就会是一个内部不稳的政权。历经世事种种,沈哲子虽不至于对人性彻底失望,但也明白人性这种东西千万不要试图去考验。杜渐防微,实在是一个需要正视的问题。
被夫郎如此夸赞,梁王妃脸上也露出几分尴尬但却欣慰笑容,但她很快又将面色一肃,继续说道:“妾有百思,能得一二。今日还有一事要谏夫郎,那就是阿琉这小子。我知夫郎人情深眷,或是觉得于我家兄弟略有亏欠,或是顾及于妾,对他颇有纵容。”
“世道中人,能够依仗人情眷顾度此一生者不乏,但我不希望阿琉是如此。如今的他也该自立,不望于前当顾于后,人情渐薄,后嗣渐多。今次、今次夫郎助他脱出藩篱,不受旧事所累,盛世将启,正是男儿立事良时,若只望乞于情,则无望成于事……”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起来:“娘子这么说,用心是好,但也是小觑了世根。我久作洛中、河北,近年已经少见他,只是不扰,也谈不上庇护。他或不精于世务,但巧弄饴食、禀赋天生,已经暗为南北世道雅重。即便是无封无禄,凭此足以养生传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