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居舍中,看到较之记忆中已经大为改变的内饰,沈哲子才渐渐有所明悟。
梁王妃说什么老身色衰之类自然只是戏言,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早已经融入彼此生命。但话说回来,沈哲子真的有很长时间没有与娘子阁中私话的闲暇,哪怕是五月中返回洛阳,也一直在忙于筹划晋帝退位事宜,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享受什么温馨时光。
就算这几日骤然清闲下来,沈哲子看似作息紊乱,但更多时间还只是希望能够独处养神,什么事情都懒于过问。
因是直到今日来到娘子居舍,才发现房间内布置得非常朴素,早已不同以往风格,可以说除了基本的起居必需品之外便没有了更多的布置,特别是一些不具实用性的装饰物,更是一件都找不到。
眼见如此,再联想到此前庭院装饰物的拆除和眼前娘子素面朝天的装扮风格,沈哲子哪里还不明白,这娘子已经开始适应角色的变换了。
一念及此,沈哲子已经忍不住笑起来,一如旧年那般亲昵的将这娘子揽入怀内。梁王妃也如旧年习惯偎入夫郎怀中,只是片刻后身躯却突然变得僵硬,视线略一乜斜,房中侍立诸人俱都识趣,目不斜视的退出房间,顺便拉起了房门。
察觉到夫郎望她眼神略带戏谑,梁王妃俏脸已是一片娇红,埋首夫郎怀内呢喃道:“我又不是什么贤性惠质,能够比美古之坤德,能够想到做到,也只是一些浅表文章,只怕愚妇不堪、辱没夫郎……”
“少伴老陪,所求无非心意相通,朝夕相望罢了。帷阁之内,我与娘子也不过人间寻常夫妇,无非人望浅聚。门户之内,还是舒适为尚,也不必过分苛责自己。我家富贵享久,那也是祖宗遗泽,不是什么骤然事迹,这也实在算不得什么罪过。”
沈哲子素来不太热衷日常的享受,也正因如此,对于这种尚简的世风导向反而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梁王妃对此却有不同意见,她离开夫郎怀抱正色说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特别妇人之类,只作门内闲居,善观左右长短,以此较量为乐。我家虽只寻常,但这一份寻常,世道又有几家能够追得?男子各任于外,家事或难细审,但之后各得论功封犒,谁又乐见自家妻儿衣食用度俱劣于人?壮志之外,唯此杂事最扰人心。上行下效,夫郎又不可苛求用命者衣食俭用,唯妾自警,将此朴风度人……”
“夫郎不要觉得妾是危言求宠,单单最近几日,府中备薪便胜往时倍数。夫郎可知为何?”
看到这娘子一脸正色状,沈哲子倒是愣了一愣,不过府中这种杂事他又怎么有精力去过问,只是摇了摇头。
“夫郎近日起卧随性,餐食不定。但府内供应须臾都不可缺,往往备餐由早至晚,才可随时取用,灶薪难免耗多。夫郎家门元柱,合家上下福祉俱仰,侍用须臾不敢怠慢。偶有随性,便是常例备存。当餐不餐,则饮食常备,当眠不眠,则油蜡费多。眼下还只门户之内,未来扩及宇内,那可就不再是一家一户的得失耗省……”
沈哲子听到这里,脸上那随意笑容才渐渐收敛。自家娘子所言事务,他倒不是想不到,心中未尝没有警醒。但道理言则难免空泛,被自家娘子用日常琐事引出,才让他感触更加深刻。
沈哲子是真的没想到,仅仅因为他自己这几日作息不规律,家中日常耗用便以倍数增备。
他不是不知道以自己如今声势威望,世道之响应巨大,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种个人心意被无穷放大、一人之欲成天下之欲的现象,便是权力迷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