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站在老爹身后,看到老爹乐得衣带都一颤一颤的,还要说那些虚伪的话,不免撇撇嘴角。沈宪那意思已经很明显,要把后事托付给老爹,言外之意自然是要将族权相让。这本来就是老爹由来已久的愿望,听到沈宪表态,这会儿自然乐开了花。
“老了老了,终究还是要认。未来家事国事,终究还是要托于健勇贤能。”
沈宪反手握住沈充的手,不乏感慨道。这想法在他心内其实也酝酿良久,只是在都内跟沈哲子谈不上这些事,而亲自返乡商议合宗归一的事情,则又显得姿态太低。身为宗族里的大族长,有生之年还要将家事托付给旁支,不可谓不失落,但却又是无可奈何。
沈家东西两宗,本也没什么旧怨,早年分宗,只为避祸。如今合一,情理上倒也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毕竟东宗势大较之早年的西宗都远远超过,就连吴中那些顾陆旧家比起来都相形见绌。
更何况眼见着沈充父子俱有才显,几十年繁荣可期。反观西宗这里,则有些令人丧气,几乎看不到大兴的希望。就连沈宪这一脉的儿孙,都要仰仗东宗提携。若还强要分开彼此,只是为难自己。早一步合宗,也能早一步享受到门第蹿升带来的好处,好过宗亲分崩离析,最终泯于寒庶。
沈充那里确有夙愿达成的喜悦,只是沈哲子略有几分不满。时下这些大族,真是鱼龙混杂,贤愚难辨,沈家东宗这里因为早年的一场分宗,家风保持的还算不错。但是西宗却实在有些不堪之人和不堪之事,乃至于不乏人居然敢借沈哲子的名头在外招摇。
诚然东西合宗,能填补一些人才的缺失。但如果贤愚不论一概接纳,小麻烦也会不断。不过在这种事情上,他哪敢跟老爹唱反调,心内已经开始思忖稍后怎么整治西宗那些不堪人事。如今他家旧怨也多,选个机会丢出去给人杀鸡解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充自然也察觉到沈哲子神态有异,只是递给他一个眼神以示会心。族权他是要的,但也并不因此就忘乎所以,要知道早年为了整顿家风,就连一些近支族人都给逐出家门。至于西宗这些血缘关系更远的,又有什么情面可讲,能用则用,不能则弃。只是眼下还在谈论意向,不好直接将气氛搞僵而已。
第0620章 羽衣公卿
建康城内近来颇有几分人心惶惶,倒不是说琅琊王氏陡然失势已经吵闹的全城皆知。寻常小民是没有太大的兴趣和时间去讨论那种层次的事情,甚至就连江州那么大的动荡,对于都内民众的日常生活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至于人心动荡的源头,还在于天师道内卢师君的突然被捕。虽然卢师君的根基并不在丹阳,但其人入都以来声势也是不小,俱是民众们喜闻乐见的话题。如此一个能够明断祸福的神仙人物居然锒铛入狱,可谓令人惊诧不已,坊间也因此流传出诸多传言。
诸多传言猜测,不乏人信誓旦旦言道卢师君是受人构陷,得罪了台内的大人物,比如早先在都内很是流传一段时间的仙谶。但这说法却难服众,卢师君乃是出玄入仙的高人,怎么可能还会如寻常小民一般动辄遭受权贵压迫?
近来又有一个说法流传开来:“卢师君一身道行所系,便在于谶断问卜,而图谶一道的根本自然是河图洛书。然则如今中原陆沉,胡虏肆虐,河洛俱残,天地之间戾气横生。卢师君妄作扶禊谶断,结果召来戾气妖邪,恶谶祸世,结果反受其害!”
相对于人力施加的迫害,这样一个解释就匹配卢师君在信众们心目中的地位了。而且无独有偶,早前吴中陆师君在斋醮大仪式中也受妖邪侵害而毁了道术,并且已经明言国中有戾气滋生。如今再结合卢师君的遭遇,可谓两位师君俱受其害。
一旦有了这样的认识,民众们可谓人心惶惶。就连世居江东的人家,往年还觉得羯奴就算肆虐中原,也无法跨江作乱,并不是近在眼前的危机。可是没想到这戾气居然如此凶猛,就连脱俗绝尘的道内师君都要深受其害,寻常小民又有什么祈福禳灾的法门?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钟山斋醮之后便绝迹人前的吴中陆师君又现身出来,应信众们请求又主持了几场斋醮,只是规模都不甚大,并且明显恶根不除,求诸鬼神也无益。不过最终还是道出一些干货,言道正在潜心研究三十六道镇压邪祟、趋吉避凶的箓文,届时持之日诵,可保家宅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