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景小心翼翼起身,却不敢落座,只是垂首默立,大气都不敢喘。或许过往他也不乏年轻人的锐气,可是身受罹难侥幸能活,至今都是心有余悸,更怕眼前的活命只是暂时,或要转眼便坠入更沉沦境地。
“既然已经弃军而逃,为什么干脆不逃得更远?”
沈哲子望着这年轻人说道,这个田景年纪虽然不大,但在叛军中名气却不小。虽然不至于达到沈哲子都听说的程度,但却是匡术检索诸多罪籍之后呈交上来,表示这是一个可用之才。
这个田景出身汉中豪宗,其父原本还是荆州一地守将,曾经跟随张昌作乱,叛乱被陶侃平定后归乡潜居。后来这田景少年成名,颇富武略,被苏峻征用在历阳入军。
听到沈哲子问话,田景神色一暗,涩声道:“家母居于历阳,姑孰败后潜逃迎母,西面之乱尤甚京畿……”
“你母亲呢?”
“家母体弱,终究没能熬过凛冬……”
田景讲到这里,泪水已经自眼眶中涌出。
沈哲子闻言也是默然,他到达京畿时,大桁之南几乎已成人间地狱,十人之中,亡者近半,活下来的也都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
“世道如此,人人都在作恶。不是中枢无为,你既然也在军旅,应该也知当日历阳叛军如何扫荡京畿。今日之殃,前迹所定。”
沈哲子示意那田景坐下来,不乏感慨道。
田景听到这话,不免又哽咽起来:“大罪之身,不敢怨望……”
待到年轻人情绪有所平复,沈哲子才又说道:“我本来不必见你,不过匡君屡荐。纯孝不是什么难得的事情,这是人子应为,善不抵罪。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就是你救下的那名苑中逃婢。”
田景闻言后眸中闪过激荡之色:“请问沈侯,那位阿芷娘子生死如何?先前我言家室之人,其实是情急误言。阿芷娘子是我伴母归都时才见到,与我先时罪并无牵扯……”
“这话不必说,我如果存心惩治,她有罪无罪都罢了,免不了引颈一刀。”
沈哲子摆摆手,望着田景,神态间不乏赞赏:“那罪婢也活了,只是冻坏了脚,性命还是无碍。难得啊,她与你这罪卒做伴良久,竟然还是完璧。田长明,你很好,这世上恃情妄为、恃勇妄为者不知凡几,唯独欠缺能为忍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