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己真切地感觉到了疲倦。感觉到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了。二十余年,自己如一台高速前进的火车,总是朝着下一个目标全力奔驰。生活中没有节假日,没有娱乐,少有陪伴家人的温馨。
奶奶去世后,自己曾想着多陪陪父母,努力与父母沟通,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让父母的余生过的最大限度的幸福。但是没有做到,或许父母很满足,但自己确实没有做到。尤其是这几年,甜井巷很少回去,即使回去也是匆匆忙忙。母亲几次生病住院都是弟弟张罗照顾的,理由很充分,我哥太忙了。大家或许都理解自己,但自己感到了内疚。前些日子母亲过生日,坐在母亲旁边,看到母亲半白的头发,心里一阵酸疼。即使是过去一向鄙视的父亲也日渐苍老,岁月无情,他们都会像奶奶一样,躺进冰冷的墓地,只将回忆留给后人。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生的一大失败,是的,父母不缺钱了,但他们还是需要亲情,自己也需要亲情。
邢芳还是如记忆里一样,在三十岁后陆续出现了多种病症,类风湿,甲亢,心动过速——金钱并不能买来健康,因为妻子的心脏问题,自己给她配了专车,下了禁车令,不准她再开车了。甚至撤掉了她的教育基金会理事长一职。一些病只能改善和维持一种状态,比如类风湿,目前还没有什么好的根治办法。
养女任静已经22岁了,马上就要大学毕业,男朋友也带回来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设想,当自己流露出对男友的不满,她是那样的焦急。儿子今年就要中考,再过三年,等世鹏上了大学,他就走出家门了,也就意味着他走进了社会,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即使再回家,就像现在的任静了。他们长大了,也顶的自己老了。想想自己的生活,其实还是有很多缺憾的,如果再在这个位子上坐上二十年,即使联投依旧保持现在的地位,一些事想办怕是也没有精力了。曾经压在自己心底的一个理想就是自由自在地去旅游,像一个真正的驴友,寄情山水,领着妻子,走遍自己喜欢的地方。当然,也要更多地抽出时间陪陪父母,不让自己再留下遗憾。
四十岁是人生的一大坎,四十岁以前看重的东西和四十岁以后就截然不同了。
所以,从去年起,自己开始谋划着退休了。这个想法至今仍压在心头,没有和任何人说,知道说出来有骇物议。四十岁,正值男人的黄金岁月,面对蒸蒸日上的联投,如何想到退休呢?不说别的,庞大的联投交给谁去掌舵?
李健熙曾说过,危机总是在自以为第一的时候悄然降临。
其实五年前就开始物色自己的接班人了,当然,首要的条件是年龄,必须比自己小十岁以上,然后是才学,要有经营的经验,熟悉联投的股权结构和运作模式,对联投的发展有自己成熟的考虑,当然,还要有很高的道德修养。
德才兼备本身就极难,自己不放过每一个考察的机会,联投系重要的会议尽量参加,听那些年轻人的发言,跟他们交流,倾听他们对公司发展的建议。甚至成立了一个务虚的研讨会,将各一级公司的中层干部列为固定的参加对象,由自己拟定题目交给他们讨论并写出书面材料。那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东西,比如干部的选用首先重德还是应首先重才?联投五年后的业务核心是什么?等等等等。通过这些,努力遴选出优秀的年轻干部,然后全方位考察——终于找出一个最符合自己愿望的人选,他就是于子苏之弟苏宇阳。学历高,年轻,爱学习,有锐气,经常对自己的决策提出反对意见,但又懂分寸,从来不当面驳斥自己,激烈反对总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对联投的多元化战略提出严厉批评,认为总有一天会败于多元化!
他属于那种交代一便完成十的人才,总能“料敌机先”,把自己希望的事情安排的有条有理。他是自己最得力的一任秘书,也是权力最大的一任秘书,下面甚至有人叫他“小董事长”——他缺的是实际工作的经验,所以将其直接安排到联投下一个核心产业的龙湖世纪公司当总经理——还有,苏宇阳在个人品德上无可指责,虽然留学国外,对传统道德的恪守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原想着等他在龙湖世纪总经理的位子上干上两年,然后调回总部担任联投副总裁,熟悉联投全面的工作,再下一步就让他接自己的班!这个打算只跟隆月和于子苏透漏过,连傅春生都不知道。隆月赞成,于子苏却反对,“我已经给你卖命十几年了,还想让我弟弟给你卖命一辈子?我可知道那个位子是什么感觉!”
天妒英才!如此完美的青年,竟然死于一场谋杀!
细雨早将荣飞的衣衫淋透,他恍然不觉,立在祖父母的墓碑前思绪飞扬。“小苏,凶手已经浮出水面,他们将得到法律的严惩。至于你担心的经营方向,我会着手解决多元化的问题,我会让你瞑目的。”似乎忘记了这是祖父母的墓地,荣飞喃喃地对另一个世界的苏宇阳讲,随即意识到场合的不对,“对不起奶奶,我会在明年这个时候来看您的。”他对不远处的孟新招招手,孟新过来,将一包纸钱倒在湿漉漉的台基上,荣飞用打火机点燃,将酒洒在燃烧的火焰中。
第二十八节
何映红与王志敏5月中旬回到北阳,此时恒运矿难一事已经落下帷幕,虽然查封的矿井尚未结束整顿期,但人事上的责任追究已经告一段落。因为郝胖子扛了雷,王志雄算是逃过了一劫。
何映红还住在旧院里,但王志鹏夫妇在王鸿永去世后带着孩子搬了新居,理由是不习惯老屋的狭隘和潮气。当然,老屋如同老人,不免带有各种病症。这套院子现在只剩了何映红了,志鹏夫妇搬走了,志敏又总在外面疯。剩下她一个半老的女人在忍受着孤寂。最牵挂的志敏是典型的叛逆,二十大几的姑娘了连爱情两个字都不愿意提,屁的爱情,我问你,你和我爸有爱情吗?
何映红已经习惯了女儿的“狂悖”。有爱情吗?在王鸿永去世后,何映红找到了这个肯定的答案。是的,当初家境贫寒的她嫁给比她大近二十岁的王鸿永主要是经济的原因,和他在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有了女儿,富足但平淡地生活着,她不敢承认有爱情,那是个神圣的字眼,在她以黄花闺女嫁给一个中年,谈这个词是对它的亵渎。但在老头子走后,她肯定地说,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