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全都在昨天到过吕府贺喜,此时过来,则是较为正式的拜山门。整个朝廷的要害部门,基本就掌握在这几人手里,得到他们的支持,这个首辅就能把整个朝廷把握在手里,不至于出现政令不行的现象。
这几人中江陵党占了压倒性优势,即使张翰这种非江陵党,也是张居正保举上位,也就是严清算是个别分子。但是他在刚刚结束的周世臣案里很丢了些脸,显然迁怒于张居正,这时支持吕调阳,便是其反击方式。
朝中重臣之间说话都比较隐晦,大家只是趁着眼下闲在闲聊几句,随后便告辞。但是言语里透露出的意思,就是表示着以后要和吕相精诚合作,上下同心维持住局面。
他们少不了也要与张四维打声招呼攀谈一番,从态度上,并不比吕调阳那边冷落,可是两下的差别张四维还是感受的到。他们对未来首辅表示绝对支持,于自己这个群辅,就只是合作二字而已。首辅群辅一字之差,待遇上便差了一天一地。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很多时候的所谓争斗,就是由这种席位的待遇或是差别所引发。
张四维经过这一番打断,心反倒冷静下来。他本来就是城府极深之人,片刻间心神失守,这时便已经恢复正常。望着眼前这些江陵党示好吕调阳的样子,心里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可悲。
事态炎凉从来如此,出身商贾之家的子弟,于这一点看的比普通读书人更透彻些。张居正在日,这些人自然是他的盟友,一旦其不能再为这些人遮风挡雨,他们另投高枝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如果掌枢,现在他们多半也要拜自己的山门。
不过……这些人做的也太过分了吧?张四维回想了一下这两天的变化,心内为张居正略感一丝悲凉之余,隐隐觉得这些大臣有些操之过急。如果是等到张居正正式丁忧之后再来向新首辅贺喜,那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是这些人大概是担心朝廷提拔其他人为首辅,不如吕调阳好相处,就故意搞这么一出,既是示好也是示威。让朝廷看到,百官拥护的是吕阁老,就不要再想其他人的主意。这样固然是可以保证吕调阳接任枢位,可是张居正的心情,他们似乎忘了考虑。
以自己对同年的了解,张居正的心胸并没有这么宽广,不会把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即使其原来确实属意吕调阳掌枢,现在只怕也改变了主意。文武诸公在这件事上,只怕是帮了吕调阳的倒忙。
他心思转动,考虑着如果自己是张居正,此时该怎么出手。丁忧乃是大势,人走茶凉,不可能妄想离开朝局两年多,部下还保持着对自己绝对忠诚。如果是自己操作的话,会在吕调阳身边放些钉子,于大事小事上和他捣乱,以作为制衡手段,再在宫里安排人,说吕调阳的坏话,同时为自己揄扬。只要万岁那里记着自己的好处,再感觉吕调阳不能控制朝政老而无能,等到丧期一满自然就会起复官职把吕调阳赶下台。
可是张居正的性子与自己不同,这种阴柔手段其不是没有而是不屑为之,他做事更喜欢一力降十会,以泰山压顶的大势压人,让人既不能招架也不能回避,只能把生死交到其受伤控制。如果他想赶走吕调阳,应该是以更简单直接的方式,把吕调阳的阁臣之位罢免,可是……罢免了吕调阳,他又要用谁来接位子?而他解决吕调阳,到底要用什么罪名?
吕调阳送走了客人,又回到坐位上,摇头叹息道:“这首辅当真是个累人的差事。不说办差,就是人情二字,就让人不胜其烦。这些朝廷大僚还是好的,一些真正难伺候的人,才是让人疲于招架。”
张四维自然知道那所谓难伺候的人所指为谁。事实上,当张文明病重消息传开后,自己府上也来过几位这样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皇亲国戚,既有前朝外戚也有本朝李、陈二太后的娘家人。人都很客气,话说的也婉转,主旨只有一条:设法废除一条鞭法,停止清查皇庄子粒田。
张居正的这个构想虽然还没真正实行,但是消息已经走漏。这些皇亲贵胄手上,都控制着大批见不得光的田产。皇庄作为皇室收入的一部分,于制度上不用承担赋税徭役,其总数也有严格限制。
可是现在,各处皇庄已经严重超出限额,每年不但不给皇室交纳粮食税收,相反还向朝廷索取补贴,否则就难以为继。这爿烂帐如果抖出来,引发的后果也不会比周世臣案小多少,那些人既然能找到自己府上,吕调阳自也不会例外。
张四维并没有收那些人的礼物,但也没拒绝对方的请托。严格来说,他对这些人的请求回以摸棱两可的态度,让人猜不透他想的是什么。事后还把这些人来访的时间地点人数用意以及所送礼物列了详细清单交到张居正手里,以免张居正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