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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赦你无罪,只管说就是了。”

“奴婢觉得,这科举乃是大事,亦是贫家子弟改换门庭的希望。奴婢在家里时,曾听老人说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为了这个才在家闭门苦读,只等一朝发达为万岁效力。那些人无钱无势,有的只是满腹文章,下场应举就是他们唯一改换门庭的机会。像张二公子这样的人下闱,谁又敢不录他?录了不算,还得要他做鼎甲,张公子中了鼎甲,就得有一个十年苦读的寒门学子选不上,这对他们不公平。前朝大臣之子避嫌不下闱,就是为了给科举留一个公道。张先生的公子,学问自是极好的,中一甲本没什么不对。可是例不可开,奴婢只怕从这里开了头,以后各位大员都让子弟下闱,那些人先有了功名,再靠着祖父辈关照放了好缺,还有多少好位置留给那些寒门学子?奴婢以为,张公子下闱好有一比。”

“比从何来?”

“小梁王柴贵夺武状元。”

万历脸色一变,厉声道:“放肆!你这狗东西,把朕的师兄比成什么人了?”

“万岁饶命,奴婢一时失口,比拟不伦,万岁爷爷恩典。”张诚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头,万历怒道:“你可知朕若是把你的话告诉冯大伴,是个什么结果?混账东西!朕让你说话,你便敢信口胡说起来?像你这样的人,朕看早晚是要闹出大乱子的。来人啊!押着这狗奴才去御马监,从今天起,让他跟那帮子武监禁军厮混去,离朕越远越好!”

孙秀、客用两人架起张诚向外走去,大殿内只留下张诚一声声哀告求饶的声音。万历的目光望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再看看室内,几盏灯烛勉强维持着光亮与黑暗进行搏斗,维持着最基本的照明。

以皇帝的身份论,宫里的陈设略失于简单,就连灯也不怎么亮堂。万历自己也抱怨过,宫里太黑,晚上不利于看书。接着就被恩师和母亲分别批评了一回。按先生的说法,如今国用不足,皇帝为天下表率,应该带头节俭,节约开支。这话原本是不错的,可是听张诚说,先生家里灯火通明,灯烛之费不知几许,却不知是真是假。

一个可以确定的事实是自己只要在先生那里说错了话,母亲就一定会知道,可见是先生告诉母亲的。对比起来,同为学士的张四维先生人就听话多了,不但不会把自己的请托告诉母后,还会顺着自己的心意办事,比如这次把范进点为会元,就做的很对自己心思。

至于殿试……这次自己与恩师联手做局考验群臣,自己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考考那些大官。一想到那些平素老谋深算的大臣,这次即将掉进自己与恩师联手挖的坑,自以为是考官,实际却是考生,万历就忍不住想笑。

从小与父亲的关系很冷淡,万历最崇拜的人,其实是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祖父。根据一些宫中老人的描述,爷爷若干年躲在深宫修道,却能把朝局牢牢把持在手中,夏言、严嵩等号称权倾朝野的首辅,在祖父弹指一挥间,全都烟消云散。太平天子不能追求武功,便去追求文治,洪武过于辛苦,皇帝当的好似老农,如祖父那般,才是真正的帝王生活。

初生牛犊不怕虎。人在这个年龄,本来就容易不知天高地厚,何况是人间帝王。皇帝的年龄本就在中二期,比同龄人多看了一些书,又见识了一堆人精。让张诚去通了个消息就运做了一个会员出来,这次和恩师联手做局,便认定自己天赋异禀,拥有着千古一帝的水平。一直生活在张居正羽翼之下,认为自己离不开先生庇护的万历,第一次有了自己出来独当一面的想法。

在他的心目里,张居正是类比神祇的存在,不管天大之事在先生面前总是无事。这次张居正搞的测试却让皇帝看到,原来恩师也不是无所不能强大无比,他一样需要臂助,一样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成事。

心中的神国,有了一丝动摇。

看了看殿中陈设,万历越发觉得,自己的住处太过寒酸。那些亲信的小太监无聊时,最喜欢谈的,就是前朝皇帝宫中如何阔气,摆设如何奢华,比起那些太监口中的皇宫,自己住的,就只能算是破瓦寒窑。即使是同居于宫内的手足兄弟朱翊镠,也比自己的住处好的多。

他感受的到,母亲对兄弟的爱,其实是比自己多一些的。这也与自己从小亲近仁圣而与母亲疏远有关,但不管怎么说,看着母亲对弟弟不吝钱财,到自己头上就诸般克扣,万历心里多少是有些芥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