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伸手接过篮子,抓了块糕饼随手捏碎,又放到嘴里咀嚼几口,又恶形恶状道:“尔与我仔细了,会试作弊终身不得下场,好生去考,赶走歪门邪道,老子第一个不放你。”
这时进考场的学子很多,这番子声音又大,一些举子便朝这里看过来,随即有人道:“是范公子,果然是范公子!你们看,这些番子又在刁难范公子,简直岂有此理。等到考完这一场,咱们再写个东西递上去,要好好参冯保一本。”
这名番子早晨还在别院那值勤,对范进也极是恭敬,毕竟李夫人那说句话,这名番子就能被打断腿,哪敢得罪范进。之所以闹这一出,其实就是为了替范进洗脱勾结东厂嫌疑,免得他反水的事被这些学子闻到味道。这肯定不是番子个人意见,至于是李夫人的意思又或是冯保的意思,范进现在也说不清楚。
其实画画这事,今天上午就算完工,下午的时候便没了事,本该是温习一阵功课,不想李夫人却扯了范进谈佛法讲经文,看样子铁了心要发展他加入大乘教。费了很大力气,又许给她一个天雷报的故事写成话本帮助其传法,才算暂时摆脱。
不过范进本身也是脂粉阵里打滚的人物,感觉的出,这个李夫人对自己,似乎不单纯是欣赏才情那么简单。不但说话时刻意制造只有两人在场的机会,而且言语举止间,总是若有若无给自己一些暗示。只是这女人也不是蠢人,暗示给的并不明显,进退自如。如果自己打蛇随棍上对方也可能翻脸,当然也可能顺水推舟成就好事。
李夫人眼下的年龄刚刚三十岁,如狼似虎,相貌也算是一流,加上自身气质不差,范进对这么个女人倒也不一定拒绝。可问题是对方身份实在有些特殊,与皇家关联太近,真吃了她,只怕后患无穷,是以一时不敢动手,但也不敢得罪。
在分手时,李氏又说了一句,要帮衬自己前程,固然不知道这话里真假成分比例,眼前这一幕,或许就是有她的因素影响。
京师贡院的环境比广东的要好,北方气候干燥,贡院维护的也比广东更好,但如果运气不好,分到犄角位置,也可能被冻的手脚发僵。范进被分到的,是整个贡院里环境相对较好的号舍,房间宽绰采光好,算是最好的那一部分号舍之一。
从他投递公据的时间看,按说是分不到这么好房间的,这背后是谁发力,范进暂时还猜不出。
抚摸着面前那簇新的书桌,范进心道:这一科的举子不知上会感谢张江陵,还是会骂他。就在去岁,这位宰相驳掉了皇帝支应十万两银子庆贺上元的要求,在那之前却拨了三万两银子重修贡院,足以体现出朝廷对于读书人的重视程度。从大道理上看,张居正做的无懈可击,不过皇帝怎么想,就很难说。更要紧的是,在举子这,他也未必落的了好。
张嗣修现在就在贡院的某个房间里,从常理上看,他的那间考棚环境只会比自己更好。不管张居正做了多少,张嗣修自身的才学又如何,单是他下场这一事,就等于从这一千多人手里生挤走一个名额。到时候不管是中了的还是落榜的,只怕都对张居正大为不满。
想法是好的,但是在实施时,却不能得到认可。当然,这位未来岳父未必在意其他人认可与否,可是总是这样搞下去,在上下都得不到认同,未来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范进摇摇头,自己这个未来泰山,以天下为己任,行事时眼里其实是看不到普通人的,在他的谋算里,这些举子的想法,其实也不重要。他只是把该做的事做好,于民间的毁誉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里。
他不是圣人,也不以圣人标准要求别人,在他看来,自己做了这么多事,给自己要点好处也没什么不对。可问题是,这样做的前提是要得到一方面的认可,现在搞成举目无亲,谋国固然可以,谋身就实在差了些。
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范进发现自己现在有个问题,就是虽然到了考试的时候,状态却投入不进去。换句话说,注意力没法放在考试上。明知道这是一场关乎命运的考试,甚至连婚姻大事都和这有关联,可是就是紧张不起来。
实在是最近认识的人太多了一些,在江宁与魏国公往来,路上与首辅之女旦旦而伐,进京后又与冯保谈笑风生。转过身再让自己像普通人一样去考试……这能进入状态才怪。
就在胡思乱想中,远方梆点敲响,与乡试一样,一声声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声音响起,宣布着贡院大门已锁,现在到了考试准备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