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忆川经常去家里帮我带东西到医院,阿盖就是他运来的其中一个。我第一次让他取东西时就想到了楚悉房间里的那本书,最终却没让他拿。原因很简单,樊忆川在听了我的请求后立刻起身要出发,我叫住他,说,家钥匙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你找找。他却说,楚悉把他的钥匙给我了。
他把钥匙都送人了,跟我一起打包送给的别人。
我索要这本书正好给了樊忆川除大学教师日常生活以外的讲述灵感。他说ishiguro(樊忆川记不明确这位日裔英国小说家的中文译名)得诺奖的同一天,他正在桃园机场等待飞机,手里拿的就是这本书。他的讲述没头没尾,没有通过这个勉强可以称为“巧合”的故事给出一个什么结论。
我控制不住地去好奇楚悉的这本书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肯定的是上面绝对没有密不透风的标注。
楚悉把什么都整理得干干净净,喜欢保持物品的原状。至少不会刻意为任何一件物品添加除了其本身自然衰老外的痕迹。因此他的所有物放多长时间也像新的一样,一眼看上去没有破绽。我在他老家翻过过他小时候的教科书,名字写得非常小,放在扉页的右下角,书里也几乎没有任何标记。我却记得我把历史课本里朱元璋的脸涂成过全黑色,也在语文课本里李白和杜甫之间画上过红色波浪线。
樊忆川说最近有个学生总缠着他,让他头疼。这是他的故事里新出现的一个人物,而这位学生显然不是在进入他故事里的这天才变成了他的学生,说明从那附近的某个时刻开始这个学生对他产生了一些意义。
并且这位学生的出现率不低,虽然每一次都是相同的情节。他又要请我吃饭,樊忆川说。
男的女的?我问他。男孩,樊忆川说。长得帅吗?我说。樊忆川十分认真地对待了我的问题,皱着眉想了想,然后一歪头,说,算是。他喜欢你,我随口说道。
他大惊失色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说,你想多了,他就是为了ga而已。我说了句要去上厕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当然无法从樊忆川不夹杂个人感情而只叙述时间经过结果的描述里体会出他的学生对他有没有意思。这么说只是因为这个学生出现得太频繁,而我已经听腻了。
还好在他把所有可讲的事情讲完前我被“允许”离开医院了,虽然我的处境没什么实际的改善,绝谈不上“恢复自由”,出院当天只是从医生被转交到我爸的司机手上,他会送我回家,之后谁来监视我我暂时没有头绪。总会有个谁的,就像高二那年从天而降,不对,从哪里灰头土脸跑来的楚悉一样。
办出院手续的早上樊忆川又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正对着医院大门的等候椅上发呆,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我旁边的老爷爷跟我讲(倒也不一定是跟我讲,他没看我,跟我一样目视前方,只是这段座椅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如果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你”见面了,肯定有一个人会消失,不知道怎么讲到了苹果可以毁灭地球的假说。虽然他的女儿一直在阻拦他,但是仅仅是拍拍他的胳膊让他不要说话了,或者让他喝一口水,但并不能连续地捂住他的嘴。
这个假说是谁提出来的?我盯着医院前面停下来的一辆黑色轿车,问道。我,老爷爷说。
接着樊忆川就走了过来,我大概因为看到外面的阳光、听到狂躁的车喇叭声、又被一个物理学家告知了没有正式发表过的苹果假说而生出点不愿意深究未来的暂时性快乐。
你怎么这么闲?我仰头对樊忆川说,你是不是早就被学校开除了然后一直骗我。我今天早上没课,他说。我哦了一声,屁股往前蹭了蹭,靠着椅背闭上了眼。
走出医院时,我在门口摔了一跤。樊忆川和司机一左一右扶我起来。樊忆川突然说,重力是物质对孤独的反应[1],你反应过度了。我冲他翻了个白眼,说,腿软是我的身体对饥饿的反应。他笑出了声,非常直白地夸赞我道,容礼,你永远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