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际贸易的角度上,契丹无法承受与宋朝的长期对峙。河北局势一紧张,便急急忙忙派刘六符来,他们急需重开互市。
陈执中道:“自丰州战起,沿边榷场全部关闭,河北、河东两路严加巡视,不许一物入契丹。到如今将近一年了,契丹境内绢价腾贵,银钱稀缺。”
杜衍道:“不过,就是开了互市,契丹又以何物来收买茶绢?”
“马和盐呗,还能有什么?”徐平微微摇了摇头,“只是,契丹能卖出来的货物与党项相差无几,如今朝廷已奄有党项之地,互市于本朝是可有可无。契丹吗,山前幽州能产一些绢帛,茶却无处可买。北地王公多吃肉食,无茶何以去腥膻?”
两国对峙,对各自社会生活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总体来说,对宋朝影响小一些,对契丹的影响大得多。在边境布置重兵,契丹国力无法长久支撑,这是一个方面。断绝双边贸易,大量契丹急缺的物资无处可买,对民生的影响就大了。
游牧民族已经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没有茶,日常生活都要出大问题。这大半年契丹境内需要的茶,只能由高丽人转手购买,价格上涨数倍,契丹已经忍受不了。
契丹出品到宋朝的货物,以前最大宗的其实是羊和盐。徐平在三司的时候,在内地发展了畜牧产业,买契丹羊的数量年年下降,前几年就聊胜于无。后来到秦州,西北的羊大量输入中原,彻底断了契丹羊的销路。另一大宗货物是盐,以前主要靠走私贸易。宋朝的盐贵不是因为成本高,而是因为附加在上面的人头税。杂税一去,盐价下降,契丹的盐已经没有人贩卖。现在契丹能够大量卖入宋境平衡贸易的物资,只有金银、马、骆驼和粮食等战略物资,是契丹以前禁止输入宋朝的。
宋朝与党项战起,契丹借着调解想增加岁币,是有平衡贸易的现实需求。而贸易物资与党项高度雷同,在宋朝平灭党项之后,契丹在双边贸易上处于极端不利的地位。正是因为如此,每年三十万的银绢,他们死咬着不肯松口。
不管军事还是经济,以前宋朝与契丹都维持着一种动态平衡。平衡一旦打破,便从军事经济方方面面影响到两国。现在还只是开始,以后契丹的压力会日甚一日。契丹不是党项,耶律宗真也是不元昊,不能采取他们那种野蛮粗暴的方式。帝国有帝国的脸面,一旦不要脸了,契丹对周边各族的统治体系会崩掉,那样压力就不只是来自宋朝了。
看准了契丹不得不求和,不得不互市,徐平不会做出任何让步。能够平等贸易,已经是对契丹示好,考虑到内部军事改制任务的艰巨性,其他的契丹不能多想。
左右无事,赵祯和几位宰执一起,一一数着契丹能够卖到宋朝的物资,要多少才能平衡掉双边的贸易。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契丹需要卖到宋朝近百万贯的货物才行。
陈执中咂舌道:“如今北地能够卖来的货物,以马为大宗,羊、驼自有西北来,朝廷不会买他们的。一百万贯,岂不是要契丹每年卖两万多匹马!”
徐平笑道:“两万匹哪里够!现在有西北的马,还强过契丹马,北地的马哪里能够一匹卖五十贯。以在边境的价格计算,二十贯,不能再多了,不足二十贯也有可能。”
秦州的养马业已经起来,加上内地群牧司的发展,再加上党项来的马,供给已经大增加了,马价必然下降。五十贯一匹契丹卖给谁去?二十贯都未必卖得到。
赵祯有些担忧地道:“五万匹马,契丹肯卖也没有那么多,万匹已是不易。以后若是果真如此,契丹岂肯开互市贸易?只怕贼心一起,轻启战端,北境再无宁日。”
“能抢,契丹人早就来抢了,哪里还派人来谈誓约!”徐平连连摇头,“去年丰州一战应当教会了契丹人,打仗,他们现在也是不行的。实在说,现在本朝若是北伐,欲要收复燕云的话,军力也是不足。所谓守有余而攻不足,于本朝,于契丹,现在都是如此。要么就是重定誓约,两国依然是兄弟之邦,互市贸易。要么便如现在这般,两国各自向边境派驻大军,看看是谁能够压倒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