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一定要讲道理,他前世想不通道理,也讲不清道理,就傻呵呵混日子。
这一世终于想通了,那个对自己爱恨交加的老站长,仿佛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徐平已经无惑了,从老站长每一句夸自己的话里,每一句骂自己的话里,徐平都看见了慈祥。他很想跟那个老站长说一声谢谢,他留住了自己的痴,守住了自己心的清明,没有让鬼进来。
书郎突然摇徐平的胳膊,仰着小脑袋道:“阿爹,你怎么流眼泪了?进沙子吗?我给你吹!我迎风流泪,妈妈都是这么帮我吹的!”
徐平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人言我痴,谁解其味?孩子,阿爹没事。”
第33章 公事中没有我觉得
政事堂,徐平与晏殊和章得象端坐,三位执政拱手行礼,分座议论朝政。
徐平道:“以后至午时,众宰执到政事堂集议,用茶点。若无难决之事,午后各自休务归家,诸位以为如何?此为常例,若有紧急大事,可以急召众人来政事堂。”
众人拱手:“谨依相公吩咐。”
晏殊道:“丰胜路范仲淹奏,西北事务繁多,在朝廷多有阻滞,甚是不便。他提出宰执中可否分出一人,专理西北事务。如此一来政令通畅,上下皆得其便。”
陈执中道:“我觉得,此议可行!”
徐平看了陈执中一眼,淡淡地道:“公事之中,没有我觉得!各路事务,自有中书门下诸衙门处置。依制度而上奏,合于道理则行,不合道理则格。现在事有阻滞,是各衙门道理未通。政,就是当政者要正,学而能改则正。我初居相位,道德未立,其理未通,衙门理事心中有惑,至有阻碍。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定个章程,凡在京待制以上官员,每过多少天,聚集学为政。道理不辨不明,大家边学边辨,心中无惑才好理政!”
众人没想到徐平穿上公服真是一点面子不给,心中一凛,一齐拱手听命。
徐平又道:“宰执对省事通治还是分治,自唐朝就有议论。虽然一直有人说众宰执分治省事为便,却终究不行,凡分治用不了多少时间必改回来。为何?”
“宰相当国,以什么当国?以贤当国还是以能当国?对道理似解未解,自觉君子当政该信而无疑者,就以为当政者必选贤君子,选贤君子后当用之不疑。此想法大误!宰执正位政事堂,非用其能也,用其贤也。理政当由各衙门依制度而行,宰执通其理。道理于政事中一以贯之,行于天下,去万民对朝廷政事之惑。一人其贤终有道理不通之处,是以数位宰执共处政事堂,查漏补缺,集众人之力而正宰相之位。朝廷理政之能,在中书门下诸衙门,非在宰执。若分治省事,是把中书分成几衙门,政事堂名存而实亡!”
宰相是干什么的?确切地说,宰相不是处理朝政的,而是对朝政把关的。行政制度中的这最后一道关卡,就是要把政权的治国之理,彻底地贯通于全部制度和施政中。把秦汉时的丞相制度,改成多人执政的宰执集团,并不是为了分相权,也不是为了互相牵制,而是天命已经不被人民认同,执政者再由一个人向天命负责,已经难解人民对政治的惑了。
丞相制时,天下有灾异,说明天对政权有意见,由宰相出来负责。或贬官罚俸,或者是直接换人,以应天变。在昭昭天命之下,如此做会获得治下之民的心理认同,有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