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逊说的,又碰触到了军制的另一点,那就是不管禁军厢军,都是有进无出。打起仗来要增兵,这增的兵却不会在仗打完了之后退役,而是从此吃一辈子军粮。这种情况下养专业的运粮军队自然不合算,积年累月下来,为了缩减军队员额,非战斗人员基本就全部裁掉了。官员并不是傻子,他们的决策是跟军事制度相配合的。
徐平看看张士逊,又看看赵祯,看了看周围的几位宰执大臣,沉声道:“说来说去,战事起时用兵之处甚多,不得不增兵。如果不增兵,则诸事不便,所费糜多。”
张士逊沉声道:“然而增兵容易,裁员兵却难,世事难两全。”
这就是募兵制麻烦的地方,和平年代其实是比征兵费用要少的,但一到了战时,就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如果大规模增兵,战后多余的人员向何处去就成了问题,募兵制下当兵就是这些人的饭碗,砸了这么多人的饭碗,又是当过兵的人,整个社会都面临动荡。而如果不增兵,战时需求都靠商业行为解决,那钱花起来就是天文数字,什么政府也扛不住。
别说是这个年代,徐平记得前世那个世界第一大国,在大致和平的时候,跟个小国打上几年的仗,就能把整个国家财政给拖得七零八落。而在世界大战的时候,他们用的是征兵制,战争规模不知道大了多少,反而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募兵制本身不是问题,但是战争时只能跟商业结合,那就成了大问题了。这种制度下还能打仗花费少的,只有殖民掠夺战争。正常的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实际上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政权所能够承受的。这种制度下的战争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第309章 征募结合
看了看众人,徐平沉声道:“说到底,兵制不得不改,最少也要征募结合,有进有出!”
只要有对外用兵的雄心,实际上谁都知道要改兵制,但怎么改,却是个大问题。说起宋朝就要讲三冗,而三冗的核心是冗兵。历史上的宋仁宗最被人诟病的,是在他当政的时候所有问题都露出了苗头,他却没有痛下决心去改,最终病入膏肓。
然而真是那么容易改的?以历史上来说,让大宋弊病积重难返的正是对元昊之战,一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最终财政无法支撑,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再一个,便是西北开战大规模增兵,禁军员额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只能进不能出,如果以新增的禁军平均年龄二十多岁来算,则对国家财政的影响有三四十年。实际上禁军的员额一增,后续就很难减下来,这种影响时间还要长得多,一直沿续到神宗时期。
王安石变法关于军事方面的内容,后世讲的最多的是将兵法,解决“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实际上历史上的那次变法,在军事方面,将兵法只是枝节,并不是真正的核心。重点讲将兵法,是为了跟对宋朝对外战事分析不力的结论,即兵将不相知是战力低下的重要原因相配合。为了凑这个结论,故意略过了其他一系列重要举措。
最少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宋朝君臣显然不认为兵将不相知是最大的问题,而军制才是最大的问题。历史上王安石对未来军制的设计,是用征兵代替募兵,保甲制度正是为将来的征兵制做准备的。他和宋神宗认识到,这个年代政权统治的极限,也不足以支持募兵制下的大规模战争。要对外开战,募兵制就不能坚持,不然不等胜利自己就先垮了。
从逻辑上讲,熙宁变法在军事方面,一系列制度是先从禁军封桩阙额开始的。封桩阙额是裁减禁军的一种比较柔和的方式,即禁军因为老病逃停等等原因出现了阙额,不再增补,用自然减员的方法把禁军的员额降下来。每出现这样的一个缺额,枢密院便就把名额封存,称为封桩。封桩了多少员额,按照每名禁军的花费,把这笔钱扣下来,用到保甲制的推行上去。禁军减少了的军队,由保甲制度下的征兵来填充。随着时间的推移,禁军越来越少,征兵越来越多,最终实现征兵对募兵的替代。将兵制,就是与这种征兵制相适应的,把组织与指挥体系固定下来,而实现兵员的流动。
很显然,在这种征兵代替募兵的过程之中,禁军的战斗力会迅速地减弱。因为缺额封桩,禁军中剩下的都是老弱,而且越是到了后面越是如此。当然历史的现实是这个进程被打断了,由于党争,旧党当政之后削弱了保甲制度,也不再让保甲向征兵军队转变。这就是宋朝人经常说的,募兵衰,保甲亦衰。到了徽宗当政,甚至把缺额封桩的钱用来享受和摆排场,而不再用于保甲的组织和训练。靖康之变,金军兵临城下,京城禁军实际人数只剩三四万人,而且全为老弱。这种情形本来就是阙额封桩下的必然,是制度本就如此。
回望历史,不得不感叹人类总是不停地自己作死。新旧党争,每一党上台的时候都说要革除前弊,实际的情况是弊端没有革除,而把有用的革掉了。真正的弊端,反而被保存了下来。不如此做,怎么能让人知道对立党派的不足呢?想做真正对国家有用的事,偏偏没有那个本事,那只能摆出坏处来,让围观的人知道下台的为什么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