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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前世听过一种说法,说是赋税的货币化是一种进步,显示商品经济活跃云云,现在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农村就没有商品经济,活跃个鬼啊,货币化必然是加重农民的负担,而且这种负担非常沉重。徐平记得自己前世小时候,一些偏远一点的乡村,为了孩子上学的几十几块钱的书本费,能把家里的大人难为死,更何况这个年代。

农民的税就该是收实物,给他们钱,只要做到这一点,农民的生活就会好转起来。相反如果从农民的手里收钱,农业必然就会一步一步走向破产,土地加速集中。

在乡村开办买卖社,通过三司铺子收土产向农村输送铜钱是为了这个目的,现在让李觏部分采用募役法,向贫苦农民付铜钱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资本主义的资本不包括土地,同样商品经济中的粮食也不是商品。

资本之所以被称为资本而不是通称为金钱与财富,是因为这是商品经济循环中的一部分,从这里出发,最后要达到扩大再生产的目的。而相对来说,土地是没有扩大再生产的潜力的,天然就与资本相区别。而粮食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社会要有序发展,这种必需品是不可以成为商品的,不然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主要生产粮食的农民,是游离于商品经济之外的。城市的城墙仿佛就是一道一道的栅栏,天下数量最多的那一群人,被拦在栅栏之外,看着里面歌舞升平,无限繁华。而他们自己所追求的,不过是衣能蔽体,食能果腹。

广阔的农村缺乏用于经济交换的商品,更加缺乏那神奇的魔物——金钱。要让农村的经济好起来,就要让农民有以物或劳力换钱的渠道,这渠道越多越好。

历史上发生的羊吃人的“圈地运动”,仅仅说明了资本家的贪婪,为了资本的增殖可以践踏一切的道德与良知,而并不是社会发展必然要经历的阶段。徐平两世为人,有那样的眼界可以看到这一些敝端,当然要尽最大的努力去避免,去缓和,而不是推波助澜。

能够修好水渠把水缓缓引出来,就不要任洪水肆虐。

徐平尽量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简单明白的话说给李觏和杨告听,两人听了半天,依然还是一头雾水。这些事情是没有发生过,没有人经历过的,甚至是没有人讲过的。徐平自己也是两世为人,多年跟农民打交道,结合自己学到的知识和经历,总结出这些来。

看着李觏,徐平正色道:“你自小饱读诗书,经学精通,若说起治世的道理,现在只怕比我说得更加服人。只是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饱学大儒,也要用自己所说的这些大道理真正让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才能够流传后世。不然,哪怕一时得享大名,百年之后就无人问津。我读书只观大略,不求甚解,道理或许说得不那么明白,但游宦地方,不管是在哪里,都能够为朝廷立功,让百姓生活好起来。京西路地方,我相信也能够凭借这些举措,让地方繁荣起来,让百姓生活富足。无他,因为每当做出一个决定,半夜我扪心自问,是真地尽我最大所能为百姓考虑过了。你曾经随在我身边多年,再对你多说也是没什么用处,接下来你只管把这些举措仔细理清楚,理出个头绪来。等到我从京西路离开,说给我听,做了什么事情,带来了什么好处,什么坏处,有哪些不足。”

这话徐平不是用上司的身份说给李觏听,而是以师长的身份,李觏恭声应诺。

徐平有一种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打拼多年,到了该结果实的时候了。而李觏经过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思想正在发生变化,慢慢理解徐平做事的逻辑。

徐平又对杨告道:“我已经与三司说过,京西路的铺子暂时交予转运司代管,今年你也要做一件事情。自今年起,由三司铺子收买各处地方的土产,记住尽量从各买卖社的手里去收,每笔交易都发实钱,严禁折变。实钱不足的,暂时先向钱庄去借,再一个还有汝州的铁钱监补充一部分。我已经奏准在京西路设一处钱监,本来是要设在邓州西峡县,想来想去有些不妥,钱是要在洛阳城散出去,所以还是改到河南府来。暂定新设阜财监于河清县瀍水之源,那里有煤有炭,运输也方便。钱监所用的铜,大部从西峡县运来,另一部分使用收到的旧钱。河清县正当要冲,那里地里的埋的旧钱众多,可以销毁重铸。”

听了这话,杨告长出了一口气:“如此最好,去了我心头一块心病。不瞒都漕,今年以来又是新开钱庄,又是实钱入户等,牵涉到现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大事来。有了钱监,能够自己铸钱,心里便就有了底,可算是放心了。”

钱监铸出来的铜钱理论上是属于内藏库,天子私财,不过外路钱监一向都会向转运使司挪借。而且以徐平在赵祯心中的地位,内藏库的钱反而比三司的钱更加容易动用。赵家的几位皇帝对内藏库属于自己私财的账目极为敏感,跟乡下的守财奴土财主差不多。太宗过世之前,特意把接位的真宗单独叫到自己的房间,一个一个箱子交待给他,亲自指点属于内藏各库的账目,这才算把大权交出去。箱子里用于计算数目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象牙筷子南海珍珠各种想不到的东西都用来计数,只有皇帝本人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