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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这个曾经的海洋帝国,如太阳西沉那般逐渐沉落,却又不像西班牙那样彻底沉沦。直至20世纪初,它依然控制着面积数十倍于本土的殖民地,从亚洲的澳门、东印度群岛到非洲的几内亚比绍、圣多美·普林西比、佛得角、安哥拉、莫桑比克,这也使得葡萄牙统治阶层的心态一如生活贫困的没落贵族,格外看重身份和礼节。这个中立国家自从拿破仑战争以来,一直在情感上倾向于英国人。大战期间,他们给英国帮了不少忙——允许英军通过莫桑比克,准许英国海军使用马德拉群岛,以及使用葡萄牙船只帮助英国运送物资。普通葡萄牙民众也对英国的战争处境,对那些来自英国的难民,以及遭到德国袭击舰和潜艇攻击的幸存者,都表现出了深情厚意。

想到这些,夏树叹道:“英国人输掉了战争,葡萄牙人对它的亲近立场已经发生了一些转变,德国理应借此机会改善同葡萄牙的关系,通过经济援助、军事合作,逐渐拉近柏林与里斯本的距离,力争将葡萄牙纳入同盟国阵营,即便葡萄牙不愿意放弃中立,至少可以想办法让它有条件地允许德国使用它在大西洋上的港口和基地。”

品尝着夏树亲自泡制的庐山云雾,亲王眉头舒展,似在回味这杯香茗所蕴含的东方文化。然而回到刚刚的话题,他的神情又显得有些沉重:“陛下一眼就能看穿的问题,德国的内阁却睁着眼看不到。他们居然觉得通过军事和外交施压的方式迫使葡萄牙妥协更加直接有效。上一场大战爆发后,英国政府曾向葡萄牙提出过使用亚速尔群岛基地的要求,特别是在‘布吕歇尔’号进入大西洋后,英国人为了租用法亚尔岛上的奥尔塔港,甚至许诺给葡萄牙丰厚的报偿,但里斯本还是没有同意。或许在葡萄牙的国家版图里,亚速尔群岛的意义远比马德拉、佛得角乃至本土的任何一个省份都重要。”

夏树点头说:“若通过武力施压或者外交要挟的方式,迫使葡萄牙政府将亚速尔、佛得角以及马德拉的军事基地租借给德国,想必只会让葡萄牙人对德国更加的反感和憎恶,而如果德国如对葡萄牙中立进行任何侵犯,除了会失去各国公众舆论的支持外,还意味着英国和美国可能借此对我们采取一些意想不到的举措。”

“例如出兵占领亚速尔群岛?”亲王无奈嗟叹,“那必将是下一场战争的起始。”

海因里希亲王的担忧代表了这个时代相当一部分欧洲人的心态,亲眼所见也好,耳闻旁听也罢,他们对美国近半个世纪来的发展势头感到深深的震撼。试想一下,以欧洲各国几百年工业发展的成果,到头来只有美国工业规模的几分之一、十几分之一,再想想美国数以千万吨计的钢产量以及庞大的人口基数,人们难免会对大洋彼岸的这个庞然怪物心怀忧惧。

以回顾历史的眼光,夏树要比同时代的智者多一些坦然,他深知孤立主义对美国的影响有多么深远,只有在胜券在握或是深受刺激的情况下,美国才可能卷入战争,所以美英联手出兵亚速尔群岛的可能性并不大。夏树所说的意想不到的举措,主要是指政治外交方面,毕竟从上一场大战前后的数次交手来看,英国高层耍弄政治手腕的高明程度是德皇威廉二世及他的大臣幕僚们骑着马也赶不上的。

综合各种因素考虑,夏树持跟海因里希亲王相同的观点,那就是德国不应以强硬手段压制葡萄牙,毕竟一个中立的葡萄牙比一个选择了阵营的葡萄牙更加有益。在上一场大战期间,对来自交战国的逃难者说来,葡萄牙好象是一块令人难以置信的和平和繁荣的绿洲:没有军事管制;在战争发生多时之前,一直不用配给卡;商店里摆满了食品和奢侈品,供那些有钱买得起的人尽情享受;旅馆里住满了有钱的难民,他们在那儿消磨时光,直至能订到一张前往美国的船票为止。这里又是各交战国间谍的藏身之地,是世界上最繁忙的金融黑市之一,投机者们充分利用黄金和外币的自由交易追求暴利。对各交战国而言,中立的葡萄牙亦是战时交易和外交斡旋的平台。

第67章 遥远的桥头堡(下)

回到熟悉的但泽港,夏树的心情格外愉悦,处理公事之余,他自行驱车在港区兜了一圈,去了归属德意志帝国所有的弗里德里希皇家船舶造修厂,去了已经更名为德意志飞机公司的原胡伯特飞机公司,去了重新收归霍亨索伦皇室所有的布罗姆伯格领地,虽然这些跟自己再无关系,却流落了无数记忆的点滴,或回首往昔峥嵘,或心怀感慨,或睹物思人。

在但泽,夏树遇到的熟面孔不少,旧部属、老朋友,战争的胜利给他们带来了乐观积极、宁静富足的生活,只有少数人还沉浸在战争的伤悲之中。冯·英格诺尔或许是两者都不沾的例外,在黯然卸去舰队总司令之后,他一度萌生了提前退役的念头,但在休了一段长假之后,他还是决定继续为德意志帝国海军效力,毕竟1857年出生的他,到1917年才年满六十周岁,比起年近七旬还在一线奋战的陆军老将们还稚嫩得很。

现任海军预算委员会委员兼但泽海军基地的冯·英格诺尔元帅,彬彬有礼地接待了远道而来的爱尔兰国王。

现如今,英国败退,法国沉沦、沙俄蛰伏,包围德国的英法俄三国协约不复存在,欧洲格局尽在同盟国阵营的掌控之中,德国本土已无安全之虞,但泽海军基地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了拱卫港内的造船工业——但泽是德意志帝国的四大造船业中心之一,实力雄厚的硕效造船厂和枯木逢春的弗里德里希皇家船舶造修厂则是但泽数十家造船厂当中的佼佼者。

在这位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德国海军元帅身上,夏树看不出有怨愤的情绪,他对自己似乎只有深深的敬畏。以公海舰队司令之职面对汹汹而至的大战时,英格诺尔谨慎而保守,以至于被不少人批评为怯懦,如今卸去了重任,他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很多,似乎比大战刚爆发那会儿还年轻了好几岁。撇开曾经的主观看法,夏树看到的英格诺尔有着儒雅平和的气质,跟舍尔、希佩尔、施佩这些声名赫赫的德国海军战将截然相反。

也许是为了避免独处时的尴尬,在安排与夏树共进晚餐时,英格诺尔特意邀来海军基地的几位资深军官,除一人外,其余皆是夏树未曾打过交道——甚至完全没有听过名号的。不过,名望并不代表能力,能力未必有机会得到正名,纵使夏树在德国海军时期对军事人才有着广泛的关注,在传统的战功嘉奖及信息反馈体系下,强人隐没于平凡岗位的概率依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