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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小人是苏州人士,以贩货为生。今番是苏州有了些新样子,便收购了一批运到无锡来贩卖。小人的货大多在县城里卖了,就剩下这些,寻思着出城卖完,再收些乡间的物事回乡贩卖。今天一早,小人出了城,听着路人的指引到村子里卖货,刚卖出去两件,正巧赶上那位顾举人带着家奴和佃户在村里聚众,才会赶到此间。”

苏州的行脚商人,听了这个解释,很多人当即也就都信了下来。明清之时,士绅百姓追赶时尚潮流,无非是两个所在。其一是皇宫,比如,有一日袁妃着浅碧绫衣侍君,崇祯帝赞曰“此特雅倩”,传到宫外,一时间,闺中坊间,浅碧色最得女子喜爱。

相对皇宫那等偶尔如此的所在,苏州才是真正引领时尚潮流的所在,明清时有“苏样”、“苏意”之说,从生活方式到行为方式,举凡服饰穿着、器物使用、饮食起居、书画欣赏、古玩珍藏、戏曲表演、语言表达,无所不包,皆是以苏州的样式、意境为榜样。而这等风潮,从明朝中期,一直到清朝中叶,风行了长达三个世纪之久。

苏样如此,苏州的行脚商人也多有在出了新样式的器物便贩货到外乡出售的。而这个行脚商人的竹篓里,仔细看去,有去年的样式,也有今年刚刚流行起来的,其中一本金圣叹批水浒传,看那样子,显然是没少被翻看过。

“小人好像昨天在县城里见过这货郎卖东西,有些眼熟。”

“是啊,今天他还在村子里卖个我家婆娘一把梳子,是今年的新样式,可漂亮了。”

货郎所言有了证明,朱维宁便转而看向顾枢,眉头一皱,直接对其喝问道:“顾举人,你刚刚说是百姓请了你等过来做主,可现在看来,却是你在造谣生事。尔等如此蒙蔽本官,其中居心如何,又有何情弊,说!”

“这,这……”

无论是顾枢,还是同来的士绅,平日里抵制政令,文官与他们同为士人阶级,怎么也要留下几分情面,流官如此,几乎是本地人士世袭的小吏们更不敢开罪他们,身后也没有这等“叛徒”,一向是顺风顺水惯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一个四品文官满脸不悦的逼问着,顾枢咽了口唾沫,饶是他本是才智之士,也是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直接就将黑锅甩在了此前的那个佃户身上。

民告官,现在是又不用再去打那个杀威棍了,告得赢的话自然也无需担心什么充军两千里,但是常平仓的事情本就是顾家编出来激起民愤的,诬告官员可在什么时候都是不轻的罪责。

此时此刻,顾枢也只得一个劲儿的使眼色,要那个佃户把事情扛下来。然而,面对着朱维宁的疾言厉色,面对着顾枢的苦苦相逼,那个佃户早已急得是满头的大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数息过后,竟径直的昏倒在了地上。

眼见于此,顾枢登时便舒了口气,继而向朱维宁行了一礼,缓缓说道:“朱道台,此人是学生家的佃户,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此间被道台的官威吓昏过去了,可见其人胆小怕事。学生对此人是有几分了解的,相信他不敢说谎,常平仓必有问题。不如道台先行回城查验一番,若是确定了无事,学生情愿亲自解送其人到提刑司衙门候审,亦愿意为官府向百姓解释一二。”

按照顾枢的盘算,现在事情回到了原点,工作队不得寸进,朱维宁回城,今天的清丈就是首战不利,而今天连屯田道都被迫回城了,对于清丈田亩工作的士气打击也是极为巨大的。届时,设法与官府达成妥协,将那些隐匿的田产彻底屯下来,了不得吐出一点儿,给齐王个面子,这事情也就算是了了。

而造谣生事的罪名,等到调查常平仓结果出来,他也早已完成了对那佃户的威逼利诱,到时候就说是佃户听了那个行脚商人的蛊惑,向他报告了此事,才有了此番的事件。

说实在的,这么处理,虽是万无一失,但却还是让顾枢感动无比的憋屈。奈何现在官府与士绅有勾连的官吏已经被拿下,新来的都是些要拿他们的家产作为日后升迁资本的疯子,全然不顾读书人的体面。再加上那位齐王殿下,那可是在浙江、在江南都曾对士绅动过刀子的,况且还有吴兆骞提及过的那件事情作祟,使得顾家在抵制方面也会有些束手束脚,不似明季承平时那般的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