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曾国藩背手在室内踱步,时时抚摸近来大为稀疏的长须,口里喃喃念着,然后坐在桌前,凝神片刻,提起笔来,但最终那笔还是放了下去,面对当前的时局,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写这份奏折。但是曾国藩很清楚,也许几个月后,浙江陷落之后,他便极难再向皇上上折子。
曾国藩历来十分慎重,今天这份折子非比寻常,他关起房门一字一句地仔细斟酌。可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下笔。
“臣等伏查洪逆倡乱粤西,于今六年余,窃据江宁亦四年,流毒海内,神人共愤。今粤匪之变,蹂躏竟及十六省,沦陷至六百余城之多,实为未有之事,此时汉贼言以‘解民倒悬’挥师讨伐洪逆,乱逆彼此挥刀相向,实为我朝之福,两日下安徽、半日下江宁,汉贼此等凶悍,实为古今罕见之悍寇,今时洪逆为汉贼所降,实出人之意料,汉贼之凶悍,当为我朝之警……”
在写完这一句话后,曾国藩更是提出了自己对朝廷的一些建议,比如什么操练洋枪队、操练水师诸如此类的话语,看起来这似乎像是一个忠臣的最后一份遗奏。
写好之后,曾国藩念了一遍,觉得这篇奏疏真个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了,只是折子里未免也太过悲观了。
就在他写好这份折子,犹豫着是否发出时,赵烈文来了,依如往日一样,吩咐仆人上茶,然后两人便开始谈了起来,从赵烈文进入书房起,曾国藩就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不过他并没有挑明,而是与其谈了江西的情况之后,又往北谈到了京城。
“惠甫,近日京城中来人说,都城里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经常发生,而市肆里乞丐成群,甚至于妇女也裸身无裤可穿,民穷财尽,纵是无今日之乱逆糜烂,恐怕会有异变。为之奈何?”
曾国藩说的是实话,现在京城可谓是穷困莫名,别说是京旗现在发不出什么旗饷,就连八旗洋枪队都只发半饷,往后,北边只会更加困难,毕竟很快朝廷就会尽失江南,到时候,朝廷用什么养几十万旗人?
喝了口茶,赵烈文看着曾国藩说道:
“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分剖离析。然而主德隶重,风气未开,若无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我估计,纵是没有今日之乱,异日定有奇祸,必先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现在他们两个人谈的已经不再是什么当下的时局,两人谈的是未来,即便是没有汉贼作乱的未来,那个未来,满清也长久不了。
赵烈文的话,让曾国藩蹙额良久,尔后说道:
“会否南迁呢?”
摇摇头,赵烈文答道:
“恐怕是直接完蛋,未必能像东晋、南宋一样偏安江南。”
曾国藩立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