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船还差个旅客。”随着这声声音,两人往后看去,只看到蒙着粗斗篷的伊朵鲁斯,站在了城门的边角,带着苦涩的笑容,看着他们。
原先带着精美法冠,披着白色丝绸圣十字架肩带的伊朵鲁斯,忽然就化为了如同乡村老车夫般的打扮,让高文和彼得一时间没有扭转过来。但而后伊朵鲁斯神情变得豁达,“方才你们未能观看教义辩论的结果,最后皇帝亲口下达旨意,将我革除出教门。”
阿莱克修斯为何要如此做?怕是连大牧首马斯达斯都感到纳罕,他自己原本都认为这是场再普通不过的御前辩论,只要伊朵鲁斯能放弃“对古代异教徒智慧的追求”,他就息事宁人。
但皇帝却不干,阿莱克修斯只说了一句话,“市长属下的邮差密告我,伊朵鲁斯曾经说过,他宁愿追求古代异教徒柏拉图的智慧,也远胜于对空洞愚蠢的教义的追求,而且他居然胆敢在圣约翰大教堂内偷偷进行对人体的解剖,必须要下达破门令,伊朵鲁斯已被魔鬼所蛊惑了,流放他去第拉修姆的海岛上去。”
这便是皇帝的决断处置,伊朵鲁斯这时候长叹口气,“也许我真的滑落到了堕落的深渊里去了,确实我说过那样的话语,我迄今依旧认为,神应该关爱的是人,神的使徒也是这样,就像古代异教徒典籍里所记载的,人的智慧才是一切的尺码,人的幸福才是现世的一切,有了这些再去追求未来的天国。”
这下,三个人沉默着,良久彼得对伊朵鲁斯说,“你这是魔鬼的教义。”
“那就把魔鬼带到荒凉的海岛上去吧。”伊朵鲁斯没有反驳,闭上眼睛,静静坦然地说到。
这时候,一个华美的肩舆,在一队侍卫的带领下,也来到了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停留下来。
第35章 皇亲
几位斜系着披风的侍卫,掀开了肩舆上的轻纱垂帘,坐在刺绣靠枕间的,是小小的安娜·科穆宁,她的眼眸盯住了即将准备放逐离去的伊朵鲁斯,“我来送你了,导师。”
伊朵鲁斯急忙走了过去,半跪在肩舆前,向长公主致敬,“圣约翰大教堂内,我的藏书都在那里,没有一本带走。两年前,你随着父亲前来参礼时,就爱上了那里,所以我与留在教堂的执事们都约定好了,将那个藏书室给封闭起来,而后只是你的。”说完,伊朵鲁斯好像早有预备似的,从袖口里滑出了把钥匙,落在了安娜的掌心当中,而后他会意地对着长公主笑了。
安娜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她却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成熟稳重,她是乘着父亲与守捉官私密议事的空档跑出来的,因为她知道父亲对伊朵鲁斯教长的“破门令”下得雷厉风行,毫无容赦的空间,连大牧首马斯达斯都目瞪口呆,于是便焦急地走出了皇宫,来到了金角湾的皇室码头前,就是要送她心目里导师最后一程——谁知道二十年的流放期结束后,她的导师还能不能存活下来呢?也许这次便是永别。
当初安娜和自己精神上的导师相逢的时光,她是永远无法忘怀的,那是个阳光和熙的冬日午后,正是新年参礼的时刻,她看到了白发的导师,就那样站在了无数堆积起来的书卷的当中,每个书卷都散发着金色的可贵的光芒,待到发觉后,导师就回头,向她伸出了手,十分和蔼可亲,在那里她遇到了无数异教先贤,他觉得书卷上的字都宛如在琴弦上跃动的美妙音符,但是其间演奏的绝不是冗长沉闷的圣歌赞美诗,而是真正的,属于人的智慧、爱情、征战和哀伤。
“希罗多德、修昔底德、柏拉图、奥维德、维吉尔……”举着钥匙的安娜,垂着长长的睫毛,含着泪珠,对着导师报出了一串串的闪耀的名字,不过在这个年代里,他们都被遮盖在主的威力和光辉之下,也许只有安娜这样的“危险人文主义者”才会提及,另外好在她是皇帝的女儿。
“是的,现在我全部留给你了。”说着,伊朵鲁斯拍着肩舆上的栏杆,转身对着彼得和高文所站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