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之间,忽然都去了说话的兴趣。各自端起一碗冷茶,像喝酒般,朝嘴里灌个不停。仿佛再喝几碗下去,这辈子就能长醉不复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茶壶里终于再也倒不出半滴水来。县令孙山恋恋不舍地晃了几下,将茶壶放到一边,然后忽然又展颜而笑,“师爷,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东翁尽管赐教!商量二字,实在不敢当!”师爷听得微微一愣,站起身,拱着手道。
“我有个女儿,今年九岁了,尚未许配人家!”孙山脸色微红,带着几分愧意补充,“听说令郎仁孝厚重,我就想跟你攀个亲。不知师爷你意下如何?”
“这!”师爷吓得身体向后一仰,差点没直接摔倒。接连努力了几下,才重新恢复了平衡,拱着手回应,“大人,大人这是什么话来!令爱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犬子,犬子怎么有,有高攀的福气!”
“咱们别扯这些,你说你愿意不愿意吧。愿意,就请媒人来交换八字,不愿意,就当老子没说过!”孙山今天根本没心情跟他婆婆妈妈,直接拿出当年做山贼的派头,用手轻轻拍了下桌案,大声追问。
“愿,愿意,求之不得!”师爷的身体又晃了晃,带着满脸喜色回应。“只是,只是犬子,犬子读书,读书不甚灵光,武艺,武艺也没怎么炼过。怕,怕是委屈,委屈了……”
孙山本人虽然以前是个贼头儿,可也算绿林道上难得的斯文人。娶的老婆也是大户人家的落魄小姐,秀丽端庄。这样一对夫妻生下来的女儿,先天条件就比小门小户的女儿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再加上如今又变成了官宦之后,各方面素质更是扶摇直上。能娶给儿子结上这样一门好亲事,师爷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将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向外推?
“你愿意就好,等她及笄之后,就可以立刻迎娶过门。然后我会拿出一笔钱来,送他们小两口去你老家那边安顿。”还没等师爷从喜出望外当中缓过神来,县令孙山就收起笑容,迫不及待地补充,“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今后我孙山是扶摇直上也罢,身败名裂也罢,按哪一朝的法律,都彻底跟她不相干!”
第五章 草谷(三)
“东翁,东翁——!”好好的嫁女冷不丁就变成了托孤,师爷猝不及防,摆着手连连后退,“东翁何出此言,何出此言那!节度,节度大人手握重兵,谁人轻易敢动他?况且这次又是神仙打架,你我躲得远一些,明哲保身就是了,总不至于坐在家里祸从天降!”
“明哲保身,呵呵,明哲保身谈何容易啊!”县令孙山摇了摇头,大声苦笑。“照理,神仙打架,的确关不到我这个区区县令什么事情。可节度大人他,他这次——,唉!应该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可若是真到了,也没办法。你也在绿林里头混过,应该知道,万一站错了队,会是什么下场。”
“啊!”师爷低声尖叫,抬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孙山,豆子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头往下滚。
绿林也好,朝堂也罢,最难做的事情,就是站队。一旦站错,无论你有再大的本事,再高的名望,也难逃万劫不复的下场。
想当年,节度使孙方谏,曾经当着所有弟兄的面儿,把试图取代他的四当家季士廉连同其余三十多名同党活着给丢进了火堆中烤成了熟肉。朝廷虽然表面上不会像绿林一般残暴,可对犯有“谋逆”重罪的人,从千刀万剐到绞死暴尸,诸多的刑罚也是一样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