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允明伸手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摆了摆,嘴唇上下轻轻碰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被星光照亮的嘴型,依稀是两个字,“活着!”
第七章 鹿鸣(三)
有道是,蛇钻窟窿鼠打洞,各有各的门路。
在几名“有心人”的分头努力下,本来已经足够“热闹”的太原城,转眼就又“热闹”了一倍。白天,骑马的,跨刀的,成群结队,沿着城里的大街往来巡视,绝不放过一张可疑的面孔;夜里,要饭的、捞偏门儿,拍花子的,则三一波五一股,顺着小巷四处乱窜,用耳朵和眼睛追寻任何风声鹤影。
与城内的喧闹相比,距离太原三百五十余里远的云凤岭,则显得格外清幽。这里已经是吕梁山的腹地,四下里层峦迭嶂,平地稀缺,所以人丁非常单薄。即便是山脚下的离石城,也只聚集了区区一千五百多户人家,放在东京汴梁附近,估计连个下县都不够格。却因为地理位置临近定难军,而破格被称命名为石州。
自黄巢之乱后,党项人在拓跋家族的带领下,沿无定河不断向西南方向渗透。而正北方的岚、宪两州,又成了对抗契丹人的前线。所以石州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有钱有办法的高门大户,纷纷想办法迁往晋州、西京,甚至更远的江陵。没有钱也没有办法的平头百姓,则只有把头别在裤腰上捱一天算一天。(注1)
苦日子过得久了,人就会变得越来越麻木。不再关心外边正在发生的大多数事情,也不再去思考自己有没有改变命运的可能。然而最近一段时间,石州人的脸上,却难得出现了一丝亮光,路上相遇,也难得多了一个大伙都爱参与的话题。那就是,城外云凤岭上废弃多年的卧佛寺里头,来了几个道士。看病施药,分文不取。
荒废的佛寺里住了道士不足为奇,和尚们讲究的是佛靠金装,当一个地方没有什么大号施主可以依靠了,自然就拔腿走人,换个地方继续去行骗,不,化缘。而道士们却讲究是清心寡欲,不拘于外物。四处游历时看到一间破庙打扫打扫住下来,刚好能养性修身。稀奇的是,那些道士的医术,远远超过了大伙以往见识过的任何高明郎中。即便不能说是“生死人而肉白骨”,让一些当地郎中们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大幅减轻,甚至药到病除的奇迹,在大伙眼皮底下都屡屡发生。
“怕是神仙呐,怜我世人苦多,特地前来施救了!”高门大户都走了,等同于把文气也都带走了。剩下零星数个与普通百姓一起等死的读书种子,大多是既没有太多的见识,又对圣人教诲不够虔诚的半桶水。亲眼看到一个又一个原本病入膏肓的乡邻,一接连死里逃生,立刻就联想到了超凡之力上。
偏偏他们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往往还能自圆其说。故而三传两传,云凤岭上来的神仙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这下,非但方圆百里的病患都纷纷被家人抬着往卧佛寺方向走,就连一些手脚齐全,筋骨强壮的闲汉,也纷纷跑到寺院门口要求拜师学艺。
学不成点石成金的奇术,被仙家赐下几招剑术也总是好的。下次党项鹞子如果胆敢越境来打草谷,就掐诀念咒,隔着羽箭射不到的距离,直接将他们连人带马用飞剑劈成两段。
那伙“陆地神仙”却也大方,无论是前来求医问药的,还是拜师修仙的,都来者不拒。但唯独有三个前提对谁都不肯通融,那就是,第一,任何人非经允许,不准跨入道观大门。第二,改称云风观的卧佛寺只管看病施药和传授所有前来学艺的人强身健体之术,却不管伙食和住宿。哪怕是刺史家公子来了,也得自备帐篷和干粮。第三,不准随便打听观中之事,有刺探消息嫌疑者,立刻逐走,无论谁求情都绝不宽恕。
对第一条,大伙勉强还能理解。毕竟卧佛寺原本的规模就没多大,随便来一个人都能住进去,光是每天产生的五谷轮回之物,就得把仙人给活活熏死。但对于后面两条,则非常地无法理解。眼下时令虽然已经是春天,可山里的风依旧锐利得如同剪刀,你让大伙露宿在外,不是要把人生生吹出毛病来么?况且大伙既然称你一声“神仙”,自然是想广传你的名头。你连名字姓氏都不准问,不是连大伙报恩的机会都不想给么?
但无论门外的人如何不满,门里的道士,都我行我素。并且,他们也的确有我行我素的本钱。某几个急于拜入山门的壮汉守不住心性,试图联袂硬闯。居然被门口的扫地道士,直接用扫帚打了个落花流水。而那名道士看年龄,足足有七八十岁,白胡子从下巴颏直接垂到膝盖处,哪怕是提着扫帚满山追杀“溃兵”,都飘然绝尘,一丝不乱。
连一个扫地的道士,都能将五个壮汉打得满地找牙,那些亲传、嫡传弟子,岂不更是了得?至于神仙观主,虽然到目前为止,仅有几个身患重病的人曾经看到过他的真容,但是他既然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又怎么可能不是法力无边?(注2)
“这等大能门下,估计考验也多,规矩也大,我等肉眼凡胎,恐怕很难被列入门墙!”硬闯山门者被打了个头破血流,循规蹈矩等着被“仙家”看中者,每天却只能学到简单的拳脚功夫。慢慢的,前来拜师学艺的人中,就有人受不了风餐露宿的苦楚,主动掉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