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罗尔当然不懂得这些心理学上的讲究,他只知道自己所加入的这支琼海军,其华人上司们一向很有人情味儿,对待战争俘虏总是很仁慈——这个当初他自己是体会过的。那时候在白沙港攻防战中,他是直接被军队俘虏的,但也有些人逃进了丛林。只是那些人的努力并没有带来好结果。大约一个星期到半个月以后他们陆陆续续都被抓到——相比起那些被当地老百姓抓住打个半死,甚至有因此残疾乃至于丢了性命的倒霉鬼,亚罗尔发现自己能直接进入战俘营实在是太好的运气了。
这里的同胞们迟早也会意识到这一点,亚罗尔心中暗自想到。他绕过靠近帐幕外边缘,能够晒到太阳的重伤员病床区——躺在这里的人大都是刚做过截肢手术,少了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的倒霉鬼,有些人还在哼哼唧唧的哭泣,哀悼自己运气不好,成了残废。
可亚罗尔觉得他们的运气已经够好了——如果这是在欧洲军的营地中,哪怕王公贵族,受到这么重的伤势,能不能活下来也要完全碰运气。在这个时代,手术后的病菌感染以及伤口溃烂是哪怕连上帝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不过在这里,那些压根儿不相信上帝的琼海军医官们却似乎已经征服了这个难关。用他们所传授的护理方式,那些被切除肢体的人基本不会发生感染,就是在用浓盐水和烈性酒清洗伤口时会吃点苦头……但无论如何,总比送命要好得多了。
就是对于已经发生感染,伤口开始腐烂了的倒霉蛋,他们也不是无法可治——亚罗尔曾经亲眼见过一次,那些华人医官竟然把一条条肥肥胖胖的苍蝇幼虫放置到重伤员已经溃烂的伤口处,让蛆虫吃掉人体上的腐肉,之后才进行清洗和治疗……
第五百一十一章 战俘营(中)
方法虽然有点恶心,可效果却非常好。当时因为要接受培训而在现场观看到这一幕的几位欧洲传教士都大喊着这是东方巫术,然而回头当他们自己在护理中遇到此类问题时,却也不得不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伤口。
所以躺在这里的那些人,即使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只要能熬过最初的痛苦,便终究可以活下去,以后装上一条木腿,或是在手臂上装上半截铁钩子,将来依旧可以回到西班牙的乡村去吓唬那些小孩子,或者在小酒馆里向那些愚昧的农夫村妇们述说自己在东南亚这边所经历的一切,以骗取一份免费酒水……相比之下,处在对面欧洲军营地里的伤员,虽然是在“自己人”的照顾之下,同样伤势能够活下来的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如果他们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恐怕用爬得都会争先恐后爬过来投降吧……
亚罗尔举头朝城外,西班牙军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心中泛出一丝怅然,虽说这年头民族概念并不强烈,但作为欧洲有数的强国,且曾是西班牙最强军团的一份子,心里未尝是没有一丝骄傲在的。
只是这样的骄傲先是被琼海军的大铁船和火箭炮所彻底击碎,可随后却又领略到他们的另一面——这支军队打击起敌人来毫不容情,但在击败了对手之后,却又表现出相当的宽容和仁慈。对于俘虏中伤员的照料,甚至比欧洲人自己的军队还要周到。
但亚罗尔知道这并不是琼海军对他们有什么特别企图,只是他们的医疗技术自然而然达到了这个水平而已。比起欧洲那些只知道切开病人血管放血的杀人医生,这里的华人军医显然更知道如何救人,就好像他们的军人更知道如何杀人一样。
很显然,骄傲的欧洲人迟早应该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文明程度最高的社会了。
怀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态,亚罗尔穿过那些伤员,走到里面一处比较偏僻的角落,这地方通风不太好,又有点潮湿,不过相应的,被安排在这里的伤员都是属于快要痊愈的,也不会来计较环境问题——琼海军在这方面很仔细。
某张铺位上,一个头上扎着绷带的西班牙军官正在和一位教士交谈,那军官伤势不重,只是因为被爆炸气浪掀起的杂物打破了头而导致昏迷。和所有在救护所里苏醒过来的西班牙人一样,他此时正迫切想要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属于哪一方,以及至关重要的——安全程度。
这军官很固执,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自己眼下是在战俘营里——面前整洁的环境,洁白的床单,以及这位身穿黑袍分明是欧洲人士的白人教友,使得这名西班牙军官坚信:他当前应该是在教会医院中,甚至还猜测是不是已经攻进了马尼拉城。
那位教士已经被他纠缠了好一会儿,很有点不耐烦了,但为了维持“天主”仆人的风度,依旧不得不耐着性子跟他交谈。幸好亚罗尔的及时出现将他从这种尴尬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