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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这是一碗猪肉菌菇粥,加入胡椒花椒作为调味,适合暖身子,理应出自光禄寺的手艺,所以味道凑合,就是不够热。

虽说之前是提早吃了早饭又或者说夜宵出来的,但汪孚林还是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这碗粥,随即专心致志地开始琢磨今天这道时务策。洋洋洒洒数百字,没加标点的这道策问,先是说古论今,讲述了古今多种所谓治国之道,然后阐述小皇帝以冲龄即位,战战兢兢勤于听讲学习,对于这些各式各样治国论点的疑惑,而后请今天应试的诸多贡士折衷众多论点,详细阐述最该学的是什么,政令以何为先,古今情况有什么不同,创业守成又有什么不同。

乍一看去,仿佛是万历小皇帝请贡士直言,但细细剖析,汪孚林才不信张居正会任由十二岁的天子亲自出题,铁定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一手包办。此时此刻,他想着自己这次名次总不脱三甲同进士,尽管他对张居正的种种改革举措绝对比眼下的张居正自己都更加清楚,却也没打算标新立异,一鸣惊人,研好墨之后就开始随手打起了草稿。反正所谓的时务策总是老生常谈,那就谈一谈吧。

殿试的读卷官早就定下来了,不出意料,张居正吕调阳两位阁老为首,六部尚书中则是以工部尚书朱衡带头,紧跟着是吏部尚书张瀚、户部尚书王国光、兵部尚书谭纶、刑部尚书王之诰,而礼部尚书反而缺席,是因为礼部尚书万士和去年十二月刚到任,是前礼部尚书陆树声举荐的,张居正用得不甚得心应手,就以万士和资历相比前头那些有些欠缺这个理由,把人排斥在读卷官之外。

除此之外,汪孚林还听汪道昆说,如会试副主考王希烈,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四维,就连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的申时行都在读卷官之列。许国则没戏,也不知道是不是回避女婿的参考,又或者是张居正还没看得上他。

殿试总共十几个读卷官,两天之内看三百份只有一道时务策的卷子,似乎是平均到每个人头上不过二十多份,看上去负担没这么大,但实质上每个读卷官都要看过所有三百份卷子,看中的就在卷子上画圈,最后结果便是圈多者在前,圈少者在后。因为殿试糊名却不誊录,读卷官有时候能看到亲朋好友的字迹,但架不住人多,所以要在名次上动手脚,就得看个人的权力手段了。

哪怕汪孚林知道如今的殿试绝对不会让人落榜,也没啥办法后发制人,但更没打算丢脸。他较之如今这些读书人,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思路眼界开阔,因此六七百字的草稿没到中午就已经差不多了,当然,肚子也差不多空空如也。抬头一看,他就发现军校们抬着桶又开始送午饭了。

大概是考虑到贡士们忙着答卷,午饭没什么功夫吃,因此发的东西端的是方便充饥,每人两个白面大馒头,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虽说羊肉每碗里不过两片,但一大碗和着馒头下去,肚子也就差不多饱了。捱到这时候,少不得便有人要起身离开去方便,等到军校们又过来收拾了杂物,这才是下午的答题。相比会试三场的高难度大题量,今天便是完全的精益求精,每个人都在不停润色草稿,直到时间所剩有限,这才开始誊抄。

汪孚林不早不晚在日暮到来之前两刻钟左右完成了试卷,揉着手腕看前头和左右,他便发现大多数人都差不多赶完了,而不远处已经有太监和军校提着灯笼在那等着。殿试和会试不同,考完之后还能额外享受一下礼部的晚宴,算是表示朝廷礼贤下士之意。所以,等到东角门交卷之后,自有人在前头吆喝,吩咐贡士们各自列队跟着灯笼走,去领殿试晚宴。

和之前考试时的座次一样,每桌座位都是排好的,总计三十桌,按照会试名次从高到低。汪孚林坐下时,就发现四周围只有极力抑制的窃窃私语,但很少有浓重的乡音。原因很简单,要做官的人,哪怕家中再贫寒,总会在进京之前狠练一阵子官话。既然是大锅宴,还不等汪孚林熟悉同桌的未来同年们,饭菜就一一送了上来。

先是茶食五碟,果子五碟,全都是白瓷高脚小盘子,分量有限,他客客气气让年长者先吃,只见众人无不矜持,等轮到自己时竟然还有大半。可一尝味道,汪孚林自以为就懂得了众人谦让的理由。真是没什么好吃的,就是吃个气氛吃个名头。

这些之后,方才是三瓶酒,而后是两大碗汤,汤是火腿鸡蛋豆腐汤,猪肉粉丝汤,虽说是温的而不是滚热的,但还算鲜美,对于一天考下来饥肠辘辘的人来说,颇有补益。四色荤菜是一道熏鹅,一道红焖羊肉,一道鹿肉丝炒青瓜,鹿肉丝完全数得出来,一道白切肉,四色素菜则都是时令鲜蔬,当然,每人米饭管饱。至于最后点心,则是厚道的猪肉白菜馅馒头,每桌按人头一人一个。

这顿饭谈不上珍馐,汪孚林却吃得还算满足,毕竟出宫回家还有一段路,有东西管饱却是不差。谁料他旁边一个看上去便出身富贵的白净年轻人竟是低声嘀咕道:“原来宫里酒宴也不过如此,真是比民间大富人家还要简朴,不容易啊!”

汪孚林正在心里嘀咕外头的东西卖到宫里转眼就能涨十倍,皇帝的钱都给层层揩油去了,当然吃不到好东西,却有贡士在那即兴赋诗,潸然泪下。面对这科场众生相,他四处张望,很快就找到了坐在末尾一桌的程乃轩,见其满脸郁闷,便笑着丢了个眼色过去。

按照道理,他们在会试结束后就去拜过座师,吕调阳为人不哼不哈,不党不群,所以有心巴结这位次辅的算是碰了个软钉子,同年之间倒来不及串联过,趁着此刻的晚宴,便有人在各桌之间走动攀交情,汪孚林瞅见程乃轩那桌须臾人就空了,便悄然凑了过去。他一坐下,程乃轩便抱怨道:“一个个都在那感慨会试的时候这个没做好那个没写好,就仿佛落在最后几名是多丢脸的事似的,害得我一顿饭都没吃高兴。三甲就三甲,三百进士一多半都是三甲!”

“你既然知道,生什么气。”汪孚林见好些人都在尽力往前头凑,心想岳父叶钧耀也经历过这一幕,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他倒没心思到前头去认识天之骄子,却没想须臾就有三人联袂往他们这儿来了。他认得其中一个是出自歙县的黄云龙,连忙拉着程乃轩起身,等到三人上前自我介绍,他见果然是歙县此次会试题名的三人一块来了,少不得拱手见过。乱哄哄互相行过礼后,就只见黄云龙看了看四周那些空荡荡的桌子,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