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太炎先生来了。”杨锐假寐中,李子龙又轻声说话了。
“嗯。请进来吧。”杨锐道,他这时候完全是醒了。
“竟成,我们想了一个办法……”进门之后,章太炎就急道。成婚之后他的衣服极为干净整齐,身上的馊味也没有了,只是处事还是迷糊的,除了他所关注之物以外。
“你们想到了什么办法?”杨锐笑,前段时间和礼部他也做了一次影响深远的谈话,他嘱咐了他们很多事情。
“黄玉昆的意思是守古文,禁白话文。”章太炎道。他对这个办法是赞同的,就是担心杨锐不赞同。
“什么?”杨锐大笑,“你们这叫什么事情啊?古文怎么守,白话文怎么禁?”
“这确实是办法。”章太炎道,但是他没有说原因,他认为这个不消说,也说不出,“宪法上不是要求传承文化吗,把保护古文加入即可,礼部再以此为据下禁白话文令。竟成,其实现在九成九的报纸都是古文,课本也是古文,即便是下令,也不会造成何种不良影响。”
“我知道不会造成何种不良影响,可这样做没有道理的。你就不怕你越禁,人家就越说吗?很多事情,都是当权者自找的,秦始皇焚书坑儒便是如此,要历史上没这一段,以儒教那么细微的影响力,是不是能在后面崛起,还未可知。”杨锐道,他明白了文化的威力,但却还不明白语言的威力。
“竟成,你就说这条能不能实行吧?”章太炎着急间无法细说,只能是跳过此节,直接把话题转移到执行上。
“做是可以做,可是真有这个必要吗?”杨锐再问。
“礼部所有人认为这是最后一道防线,包括你的好学生王小霖也如此认为。大家都说若是古文没守住,那我们这些老人都可以撤了,留下王小霖即可。”章太炎道。
王小霖负责的只是具体操作,章太炎几个负责的是思想引领。他们要是撤了,那就说明国粹思想完全失败,礼部剩下的就是出版检查、罚款、封报馆、抓编辑这些事情了。杨锐终于是正色起来,“枚叔,你就不要吓我了,事情真有这么难吗?”
“确实如此,我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五天。”章太炎这段时间也是没睡好,“得出的结论便在于此。科学也好,你说的科学宗教、狮子文化也好,其言语的特点是精确的、有逻辑的,古文不是如此,它多为意会的、感应的,便如中国的字,象形、会意、形声,但西洋的字不同于此,他们就是二十六个字母,前后翻转、长短变化,即把要说的东西说出来了。古文比白话文更难达到精确和逻辑,因为其更不确切。
另则,就是王小霖说的传播效率的问题,古文再怎么闹腾,也只是读书人的事情,这便如我们当初在杭州举义之前那样,无非是一班革命文人再加一些用钱雇的兵丁,若是没有后来的农会和根据地,我们能夺天下吗?我看只能乱天下。王小霖有个说法很有道理,那便是把头脑和身体分开,即倡议革命之人喊的再响,只要他不深入民众,那他便是白喊。孙汶便是如此啊,他的革命只是一些留学生和用钱雇来的会党,共和口号天天喊,底下有谁知道?
我们不是在计划建立深入农村的无线广播网吗,此网为复兴会独有,可此网的功用和禁白话文的功用完全一样,甚至还不要劳费银钱。试想,一个在想鼓动革命的文人,他用白话文很容易就能激起民众的呼应,可用古文又有几个平头百姓听得懂?”
章太炎陈述的理由只让杨锐想到了一个词:壁垒。自古以来,没有书生参与的造反都是失败,书生和民众间存在语言的壁垒,便如俄轨和日轨间存在尺寸差异。新文人们利用科学、打到儒教,但要是没有民众呼应膜拜,即便最后成为宗教也是几十人、数百人的宗教。限制传播革命思想,那就不能不限制白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