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好梦如春,不过待翌日天微亮的时候,不知道怎么醒来的杨锐却发现自己深处恐怖片之中,盐河两岸都站满了僵尸一般的灾民,漫山遍野。他们无声无息,只是失了魂一般的盯着河中的粮船。他忙的把程莐摇醒,就要交船老大的时候,几个正在水中探路的灾民大声的呼喊起来,这几个人呼声一起,岸上的人也哇哇的大叫起来,茫茫然直挺挺的跳到入水冲到河中,水声四溅之下只把船上的人都给惊醒了。
几个惊醒的船老大只得把撑船的橹篙举了起来,不过船还没有划动就被灾民爬上了船,橹篙一扫,一排灾民下去了,可这边下去了,另一边的人又上来了,如此面黄肌瘦的人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只拖着一百多斤的麻袋下了船。
一个麻袋拖下船,又有更多的人哭着喊着爬上了船,而后更多的麻袋下了水,船老大和船工几根橹篙赶不过来,那些人是任你拍打就是不下船,最后他们只好能是忤在一边傻站。如同是蝗虫过境一般,一刻钟不到,船上的豆柏就一扫而空了,船上是空了,但是河里面,河岸上又是一顿猛抢,最后有一些身体弱的直接倒在河里没有再起来。不过对于杨锐这些人来说,灾民只是抢粮不抢人,还是安全的。只待船上没人没粮的时候,章太炎算是回过神来:“竟成,这就是农民的力量吗?”他似乎是没有睡醒,一副梦游的神态。
杨锐闻言笑道:“训练之后不会比正规军差多少,关键是要组织起来。”
本以为临近清江浦才会被抢,谁料到出了沭阳县就被抢了。杨锐只好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岸上,简短的开了一下会,如今的形势并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他指着陈广寿摊开的地图,直接了当的道:“同志们,现在我们还在新安镇(今灌南县城)境内,往前几十里就是安东县(今涟水县),在涟水可以买到一些粮食,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明天晚上就能到清江浦。”
杨锐说完行程的安排,便环视了大家一眼,见大家都没有意见,这才接着往下说:“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灾区,虽然是在船上,但还是要小心。特别是不管是做什么都不能单独行动,因为大家穿的都不像灾民,身上的衣服抢去到当铺里还是能换一口吃的;还有就是不要下水,更不能喝生水,水里面很有可能有瘟疫病菌……”
杨锐要事交代完便上了船,现在豆柏已空,几十个人就坐了两条船南下安东县,其他的空船则是打道回府。黄世仲回头看着那些返航的粮船很是不舍,待那些船走远,他用白话问向旁边的谢缵泰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清江浦?”
昨天晚上睡觉前黄世仲就在抱怨船上睡不好,谢缵泰知道他对杨锐的农民运动并不赞同,便道:“因为竟成要去清江浦,因为他是我们的领袖,所以我们也要去清江浦。”
“可是,难道去了清江浦就能说明应该发动农民吗?农民发动起来是什么样子?就是刚才抢粮食的样子!这样的农民发动起来,一定是天下大乱!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革命,他们只知道吃饭!”虽然是一个革命者,但黄世仲却认为革命绝对不能发动农民革命。
看着有些激动的黄世仲,谢缵泰道:“世仲,其实前两天开会的时候竟成说的对,革命其实就是对改变现状的一种迫切,以这样来看,我们的革命性不及农民之万一。他们现在缺的就是有人去领导他们,组织他们,一旦他们被组织起来,那么整个天地就要变换成另一种颜色。什么是革命,这就是革命!”
黄世仲和谢缵泰一路上唠唠叨叨,其他诸人则看着河岸两边越来越密集的灾民心中发慌,幸好船上没有粮食了,不然怕是连自己也要被他们吃了。没有装粮的船走的极快,下午六时关城门之前,诸人就到了安东县城,可整个县城被无边无际的窝棚给围住了,城门上个月就不开了,即使是开也是许出不许进,诸人的农垦旗子和红十字会都不好用。虽然城头上知道这些人是来救灾的,但见他们手中无粮,更担心这几十个人一进城,后面的灾民也跟着涌进来,便怎么也不开城门。
眼看着天黑,诸人只能回到船上,又往南走了一段,方才找到一个无人之处歇脚。粮食都被抢光了,但幸好那一船的农兵带了一些,行军的各种烧饭器具也有,便是找了一个避光之所开始生火煮饭。北方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清冷,待生水烧热都喝上一口热茶的时候,所有人才长吐了口气,更待到后面饭熟入口,饥火中烧的诸人才逐渐安稳下来。
虽然有饭吃,但却没一个能安心吃饱。其实这地方就是一处干枯的河道,农兵割了一小片芦苇之后才把地方清了出来,也幸好是在芦苇丛中,要不然这边一生火做饭,不远的灾民又要涌过来了。大家吃饭喝汤的时候,却能听见外面饥民的呼喊,有些哀声连连,有些似同鬼嚎,自己有饭吃,外面的人则要饿死,如此大的反差只让所有人吃着吃着都心里不安。坐在杨锐身边的章太炎吃了个半碗就止住了,直起身就想把剩下的那些饭拿出去给饥民,却被负责护卫的陈广寿和陆挽拦住了,其他人也想把饭送出去,也一一被拦下了。
“还是让他们去吧。”杨锐指着陆挽那些人说道:“不患贫穷患不均,一但其他人没有分到饭,那就要出事了。他们最少还是兵,手上的棍子还是能吓住些人的。”
众人刚才都是良心不安才如此,见杨锐说的在理,也就把饭交给农兵。不过如此良心虽安,但毕竟没有吃饱,诸人坐在火堆边的不到一会又感觉饿了,但此时已经无饭,只能喝汤,杨锐见此只能让陈广寿去船上扫一些豆柏末子过来分给诸人,这种平时不吃的东西现在已经能入口了,最后所有人一边喝汤一边吃豆柏,倒也其乐融融。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章太炎在讲昔时中国国会、苏报案等事,大家没有经历过,都听到津津有味。
“……那时候,唐才常就在沪上召集大家开中国国会,来者有容闳、严复、文廷式、吴保初等数百人,可其会宗旨又自相矛盾,一说不承认满清政府,一说又要拥戴光绪皇帝,会中更有满人、蒙古人,我见此抗议无果,便割辫而去,这便是我排满之始。那时候光绪被康梁捧成当世明君,还说什么天命所归,要知那‘天命’自于《中庸》,虽被前人推崇,说其能前知未来,可《中庸》是以‘天命’始,却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终的。如此说来,‘天命’就是满洲建元之始,‘上天之载’的载,便是说光绪载湉,将为满人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