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御书房,并没有立即扑到御案旁,提笔在帛书上乱涂乱画,而是在大殿中央来回踱着圈子。

大赦天下将给国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是知道的。关在监狱里的犯人也不全都是被冤枉的,虽然他们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交不起税,或是不想服徭役的可怜人,但也有不少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土匪恶霸。官府差役费尽心思才将这帮人绳之以法,如今却平白无故将其放出,往昔辛苦白费倒还是小事一桩,倘若这些人死性不改,继续为恶,青州一带的老百姓可就要倒大霉了。若在平时,老百姓倒不倒霉,却也不关他的事,可在这节骨眼上,老百姓要是一怒投了大汉,那自己可真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当年章邯之所以会向秦二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大赦天下不仅仅是将郦山民夫释放出来,还将全天下的恶人统统给放了,这些人出来之后大多继续作恶,为祸乡里,败坏秦朝的名声。更有甚者反去加入了陈胜、项梁所领导的义军,壮大他们的实力。他熟读典籍,知道张妃那个故事其实只讲了最动听的一半,还有另一半令人沮丧的她没讲出来。章邯灭了项梁这个当时天下公认的义军首领之后,也犯了和项梁一样的毛病,大意轻敌,不把项羽和刘邦放在眼里,认为楚国已名存实亡,无关轻重,便北上攻赵,结果给项羽以喘息之机。项羽趁机收拾旧部,招降纳叛,壮大实力,终于在巨鹿一战痛歼章邯军,彻底终结了章邯军不可战胜的神化。可见郦山的囚徒不是灵符,不可能万试万灵。释放囚徒抗敌无异于饮鸩止渴,它虽然可以带来巨大的好处,可它的副作用却也着实让人头痛。曹丕适才乍闻好音,不及细想,颇为兴奋,可他走到书房后,冷静下来,不得不思虑周详。

他在殿中走了一圈,又是一圈,还是拿不定主意。忽然一内侍踉跄进殿,道:“报,汉军已将北海治所平寿团团围住,青州刺史臧霸差人冒死突围求救,请皇上火速发兵,迟了这城怕就守不住了。”

曹丕吓了一大跳,道:“来得好快,昨日朕得到消息汉军不还在下密么,怎么今天就到了平寿了?”

那内侍道:“敌将邓艾初生之犊,年轻气盛,故勇于深入。臣听来人说,汉军一日一夜急行两百余里,由下密赶至平寿城下,臧霸闻报仓促率军出战,打了一个大败仗。平寿守军初遭丧败,士气低落,皇上若不及早发兵,这城肯定是要守不住的。”

平寿是临淄东南门户,地形险要,曹丕驻有重兵,并封臧霸为青州刺史,坐镇此间,原可谓是万无一失。怎奈如今连臧霸也吃了个大败仗,城池危在旦夕,这怎能不使曹丕心烦意乱。他皱起眉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那内侍没看出曹丕心情不快,继续唠叨:“平寿可是临淄的最后一道屏障,此城若失,敌人长驱大进,不一日可到临淄。这城是万万丢不得的,皇上可要早建良策啊!”

曹丕瞪了他一眼,道:“朕知道该怎么做,还不快滚!”

那内侍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宫中铁律言多必失,忙闭上鸟嘴,飞奔而出。

形势万分危急,曹丕也没空在屋里转圈了,他犹豫了一阵,跺了跺脚,道:“此时便是饮鸩止渴也说不得了。”来到御座上坐好,抽出一道空白圣旨,展了开来。跟着他从笔筒中抓起羊毫,提笔在半空中停了一会,怔怔出神,握笔的右手微微颤抖。蓦地里他把心一横,挥毫写就大赦天下的诏书一道,叫来内侍说道:“将这道诏书送交有司,让他们迅速执行,片刻也不得耽误,然后顺道把仲康叫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许禇一脸郁闷的走进大殿,问道:“皇上急着唤微臣来此不知有何要事?”原来在此之前他和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打麻将,他手风正顺,想啥来啥,连连自摸。正当别人输了要当裤子,他乐得嘴歪歪之际,却被内侍硬生生拽来,自然会是这副表情。

曹丕低头看着地图,连瞧也没瞧他一眼,说道:“敌将邓艾所部已围了平寿,臧霸差人来向朕告急,朕已下旨大赦天下,将牢中的囚犯放出,授以兵器抗敌。这支军马纯属乌合,需有上将统帅,朕打算派你领这支军马前去解平寿之围,不知你可敢去?”

许禇正闲得发慌,一听有战打,登时来了精神,也不以适才之事为意了。他一拍胸脯,说道:“皇上尽管,只要您派我出征,不是我夸嘴,不出三日定能将邓艾那小子的人头提来见您。”

曹丕却没有他那么乐观,一本正经的道:“刘备手下人才济济,可此番出征他什么人也不委派,单用邓艾,就说明邓艾有过人之能,不容小觑。此行干系社稷安危,千千万万马虎不得。”

许禇从没听过邓艾的大名,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下,随口应道:“是,臣知道了,臣一定小心在意。”他嘴上虽如此答应,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曹丕只顾低头看图,没有留意他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道:“嗯,你回家收拾收拾,便到校场誓师出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