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帝听他话里有话,言外有音,心中一凛,忙取帕拭泪,道:“没……没有。”

刘备道:“那贤侄为何流泪。”

献帝脸上变色,道:“小侄没想到今天还能再和叔父相见,高兴得过了头,不觉流泪。”

刘备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朕见到贤侄不知怎地也很想哭。”说着哭了起来,这门大笑急剧转为大哭的神功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刘备一人会使。他顿了顿,又道:“朕还以为是这舞曲太过伤感,让贤侄难过。若是如此,朕再令人另换一舞。”

献帝道:“不用了,不用了。这舞跳得很好,不用再换了。”

刘备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都是一家人,贤侄有什么话,尽管明言,别憋在心里。朕就怕贤侄嘴上不说,心里怪朕不会款客,怠慢贤侄了。”

献帝道:“哪有这事,叔父待小侄以殊礼,小侄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宴会气氛虽宁静祥和,可不知怎地献帝总觉得其间暗藏杀机,背上汗水涔涔而下,先时的酒意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刘备打了个呵欠,道:“此舞乃先汉武帝所创,相传至今,已无新意可言。贤侄真觉得好么,朕怎么觉得这舞看着让人想睡觉?”

献帝又是一惊,他原本想说:“这舞他在许昌时看惯了,事隔数年,忽于晋阳再睹,自然倍感亲切。”猛地想起这话若是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刘备便会觉得自己怀念当皇帝的时光,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忙改口道:“孝武皇帝逐匈奴出塞,使后世子孙再无和亲之辱,乃古往今来难得一见英主。此舞正是呕歌武帝驱逐匈奴之事迹,小侄睹舞思人,缅怀先祖,不知怎地竟不觉此曲陈旧。”

刘备伸手在案上一拍,道:“说得好。为政者当时时想起祖宗创业艰难,以警醒自己不可骄傲自满。经贤侄这么一说,朕也觉得这舞好看了。贤侄不久便要归隐山林,这样好的舞蹈再也看不到了,岂不可惜?”

献帝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端着汤韪的右手瑟瑟发抖,几滴鱼汤溅在衣襟上,他却毫不知觉。他想了一阵,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由得向贾仁禄望去。为何会看向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只是心里隐隐觉得这个马脸丑汉将会给自己提供答案。烛光下只见贾仁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舞姬纤腰酥胸,哈拉子沿着嘴角流了下来,一滴滴的打在衣襟上。他做梦也没想到战场上镇定如恒的贾仁禄在人前竟作如此丑态,不禁摇头苦笑,忽觉不对,侧头向甄宓瞧去,只见她满脸倾慕爱恋之情,痴痴地瞧着贾仁禄。寻思:“殿中的舞姬虽然貌美如花,却也说不上天香国色,贾将军有妻如此,怎还会对其他女子色授魂倚。难道他天生就是登徒浪子,好色之徒?不像,不像。难道他是装出来的?”一想到“装出来的”这几个字,忽地恍然大悟:“对了,对了。当年信陵君遭其兄魏安厘王所忌,便以美女醇酒为伴,日夜享乐,终得寿终正寝。贾将军手握重兵,倘若表现的精明干练,岂能不遭刘备之忌,只有这样,刘备才不会把他看在眼里。唉,我若早想到这个法子,当初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这个法子现今是不能再用了,否则前后判若两人,岂不叫刘备瞧出破绽,那该如何是好?”

其实他并不知道贾仁禄之所以会在人前如此丑态,一半固是为了打消刘备的疑忌,另一半却也是天性使然。在他那个时代美女虽多,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如今则大大不同了,他位高权重,富可敌国,且又畏妻如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长得太对不起观众,不过相比之下,这点缺点实在是微不足道。当时女子本就毫无地位可言,身为舞姬的更是低人一等,受人轻贱。众舞姬都听说了红袖之事,眼见嫁入贾家既可享受荣华富贵,又可受人尊重,不再是他人的玩物,如何不怦然心动,在贾仁禄面前如何不搔首弄姿?殿中舞姬一见贾仁禄的眼光望将过来,无不振奋精神,卖力表演,希望他能看上自己,将自己要了回去,从此之后自己便可以像红袖那样脱离苦海,重获新生。贾仁禄哪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见众舞姬在他面前轻歌曼舞,星眼流波,秋天的菠菜一筐筐送将过来,怎能不大晕其浪?现在这副表情,倒也无可厚非。

刘备眯着眼观看歌舞,手指不住在案上敲击,打着拍子,见献帝迟迟不答,问道:“贤侄,你怎么了?”

献帝见刘备一步紧似一步,看似喝醉了在说醉话,实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真的不再觊觎帝位,若是自己应对稍有疏忽,立时大祸临头。他本有心向人求救,可刘备那看似惺松的睡眼不住瞧着他,两个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芒,形格势禁,眼下恶劣局面只能靠自己应对,旁人根本没法帮忙,那可如何是好?想着想着,他心念一动,想起被董卓胁迫迁都的惨酷、李傕郭汜之乱时沦为人质的惊险、逃难洛阳无处安身的窘迫、被曹操牵着鼻子走的无可奈何、被逼禅位时的痛心疾首,不由得血气上涌,只觉脑中一阵晕眩,眼前一黑,身子向后便倒。

刘备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扶,跟着在他人中上重重捏了几下,献帝悠悠醒转,刘备道:“贤侄因何突然昏晕?”

献帝叹道:“老毛病了,小侄被人软困多年,心力交瘁,落下这个病根,常好端端的突然晕倒,没想到今天在叔父面前也是如此,太也失礼,还请叔父见谅。小侄不愿再掌山河,虽说是因自己懦弱无能,无法挑起兴复汉室的千钧重担,一小半也是因身患这无名恶疾,倘若在朝堂之上突然晕倒,岂不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