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自己并不想孤家寡人,亦坚守信念,誓死不悔。
直至今日,他忽然迷惘,生出茫茫寒意。
“我的父亲,我的师父,他们都爱瓷如命,为瓷而死。终有一天,我也会是这个结局,对吗?”
这结局如何?程逾白问自己,一力推行百采改革时,最坏的结果不早就打算好了吗?他在怕什么?他看着烛火下面容清瘦的徐清,听到屋外小七隐忍的哭声,想到胖子遗憾归乡,秦风炸窑,唯一的师父自戕于学校……
他承认自己怕了。
他伸手环住徐清,脸埋在她颈中,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次日出殡,徐清没有随行,在瑶里村落逛了逛。村里清一色徽派建筑,马头高翘,白墙灰瓦,依山傍水,车马缓慢,仿佛岁月可期。
在这里,依稀可以遥望两百年前的清朝。
河埠石阶上水痕已慢慢褪去,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在门槛上闲坐,三五成群,或闲聊或发呆,目光恬静安然。
徐清去了古村博物馆和古窑,回来时丧事结束了,程逾白送别亲友,小七正张罗拆除门帘上的白幡,将废物拿去焚烧丢弃。门口摆着火盆,她撩高腿跨过去,随着众人吃完午饭,跟程逾白进屋整理李可生平旧物。
李可日子过得清贫,家里没有好好装修过,墙体只简单粉刷了下,外院还铺着地砖,除了摆满院子的器皿、拉坯机,瓷泥,匣钵等等,就是正常的桌椅立柜,大大小小的瓷具,再没多余饰物。
他们在床下翻出个铁盒,铁盒上花都被磨掉了,里面装满程逾白小时候的玩物,磁带,随身听,玻璃球,香港明星画报,还有个年岁不详的拨浪鼓。徐清拿起来晃了晃,对程逾白说:“没想到你的童年和普通人也没两样嘛。”
程逾白看她玩得起兴,有点可爱,忍不住摸摸她脑袋:“是没两样,只不过这些东西往往在我手上不会超过三天,师父就一定没收了。”
徐清知道李可严格,没想到这么严格。
“我想他要是回古代,应该是皇宫里那些教习师傅。我记得有一次做完手活我偷偷看了会电视,一集动画还没看完,他就把电视卖了,之后我们家里再也没有过电视。”
“难怪我没在家里看到电视,你的童年是不是很没趣?”
“是有点,也还好,玩泥巴挺有意思的,变着花样玩,也有很多要学习,每学一样,就觉得还有更多需要学的,逐渐往深处学,也算其乐无穷。”
“学霸果然变态。”
“你成绩也不差?”
“我跟你不一样,我学习纯粹是为了考高分离开家乡,我很讨厌那个地方。”
“谁都有讨厌的地方,你凭自己的努力离开了那里,已经很棒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逃离。”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上,窗外是剥落的花白墙体,一只灰鸽停在屋脊。徐清看了看,又转头问程逾白:“你这算苦中作乐吗?”
“算自娱自乐吧。”程逾白牵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
她察觉到他有话要说,和昨夜的欲言又止一样。这回她没打断他,安静地等他开口。
她眼睛黑白分明,黑的地方总是一泼浓墨,本来什么都不应该给到,却不知为什么那么透亮。程逾白注视着她,又不敢注视她,心里某处开始皱缩,难受起来。
“徐清,真正走到这一步,我才发现改革有多难,未来不知道还会遇见多少阻碍和危险,跟着我,你的事业也会受到影响。”
“一白,可以不用绕弯子。”
这种时候她还为他着想,程逾白听得心软,手指擦过她的唇角,几乎放弃了,过了很久还是开口。
“你想过分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