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相信,难以界定。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为那个人流泪,在一种憋闷里,他努力打开心胸:“你介意和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徐清摇头。
程逾白搞不清楚她的意思:“不想还是不介意?”
“他不会介意。”她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徐稚柳在地上写: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原来他不是不想见程逾白,而是不愿在落花时节与他相见。那样一个暮春的时间节点,想必已预示了生命的终结。
原本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难怪他一直郁郁寡欢,眉间有挥散不去的愁苦。
徐清越想越是自责,上前一步抱住程逾白,为徐稚柳解释:“他生病了,病得很重,如果可以,他一定更愿意亲自和你对话,因为你也是他很好的朋友。”
说不出的,一股暖流溢过程逾白心田。
故事很长,徐清讲了很久,程逾白一直安静聆听,没有打断她。说到后来,她越来越哽咽,几乎语不成调。
程逾白就让她先停一停,捧着春夏碗,看上面一行行笔锋和一幕幕裂纹。
春日的莺。
夏日的蝉。
那些声音,那些画面,那些发黄而又璀璨的记忆,仿佛真实的影像掠过他眼前。他在天井阶前坐了一夜,浑身冰凉,到后来一直握拳抵在身侧,才得以稳住颤动的心神。
徐清靠在他肩头,说得累了,渐渐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程逾白问她:“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她说:“好。”
又问他,“如果春夏碗再碎一次,他会不会留下来?”
程逾白循着黎明的清光,打量她的睡颜。她双目紧闭,睫毛上还有泪珠,眼睛肿了,鼻头通红,嘴唇还有干裂。她在睡梦中仍旧不安,眉心堆出个小山头。
她的手挽在他臂弯里,手指那么用力。
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什么。
程逾白没再说话。
午后徐清醒来,他送她回公寓。徐稚柳还昏迷不醒,她把春夏碗放在他手边,以期恢复他的精神和体力。程逾白趁她不注意看了下碗,里头没有那块碎瓷片。
他依旧无法看见徐稚柳,可通过徐清的比划和描述,他已经看到了那个来自数百年前风华绝代的少年。
他无声地与之对视,继而轻声叹息。
从小他就不相信鬼神怪谈之说,常和出土文物抵足而眠。他母亲则完全不能接受出土文物出现在家里,稍微离她近一点,晚上一定会做噩梦,感觉枕边凉飕飕的,有人在看着自己。也有很多人说出土的东西阴气重,会折寿,这就是为什么要设置一个博物馆,把那些埋在地下的东西都放在一起的缘故。
用作陈列展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合理化固存。很多博物馆在文物摆放上都会讲究五行风水,关于博物馆闹鬼的故事也是层出不穷,往往他都是一笑置之。
鬼故事,从来不会吓到他。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们出去采风,经过风火神庙时,秦风和胖子几个打赌,说要夜入庙门,去探童宾墓穴,不敢来的都是孬种。当晚我们都去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进了山里,秦风还拿这个事取笑我,说我是鬼胎,不怕鬼。其实我根本不相信世上有鬼,可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遇见如此怪诞之事。”
程逾白感慨完,又觉世事奇妙,实在难解。
徐清早早接受了这一点,看他念念有词,也是新鲜。转而想到什么,问起会谈结果,程逾白屈指弹她脑门:“你总算想起我来了。”
“对不起。”
“没必要说这种话。”程逾白搂住她的腰,两人在阳台上看江景,“会谈结果不是很如意,我看张硕洋的意思好像也不是非要成立名人堂不可,估计只是想让我吃点苦头。也怪我,前几次没有处理好和他的关系。”
说来说去,投资人最大。张硕洋和朱荣一样,在权威面前完全不容许被冒犯。
“这事不着急,我再想想办法,总之我不会让他们胡来。”说到这事,他又笑了,“刘鸿快把我电话打爆了。”
徐清跟着笑:“我也是。”
她一落选,满世界又乱糟糟,纷沓而来各路慰问与的试探,幸而有失也有得。程逾白对她的成长感到欣慰,说难怪一早上右眼皮跳个不停,原来两人都没好事。
只可惜了那束向日葵,揍廖亦凡的时候糟蹋了。他还是头一回见一个男人如此绿茶,比大学时候的修为高了不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