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与李可四目交接。
程逾白一惊,心跳也跟着漏拍:“师父,您怎么来了?”
李可说:“过来有点事,才准备叫你。没把你吓着吧?”
“没。您先坐,我去烧茶。”
“不用了,随便说两句就走。”
李可说景德镇的老朋友都散了,在这里会触景生情,不肯跟程逾白一起生活,故而常住瑶里古镇,离景德镇一百多公里,平时很少过来。之前百采改革没被搬上台面,程逾白还能挤得出时间去瑶里看望他和母亲,这一年忙起来连口气都喘不上,想想已经很久没去了。
程逾白的母亲也不喜欢景德镇,说是早年被催债催怕了,不想再管他的屁事。
李可呢,倒不是不想管,是管不着。程逾白还记得大学那年李可去学校,劈头盖脸把吴奕骂了一通还动起手,之后就说他翅膀硬了,再也不听话,于是一气之下搬去瑶里,竟就再也没有管过他。
这么多年,师徒情分还在,只早就不是一路人。
“上次我让小七去接您体检,您怎么又把他关在门外?这次多留两天,我带您去。”
程逾白看向墙上古董钟,已经快十点。他麻利地拿出水杯,从保温壶里倒些水递给李可。李可说:“我不去,人老了,怕体检,以后你别再叫我去。”
他的倔驴脾气程逾白知道,逼不得,一逼就要尥蹶子,程逾白就没说什么,想着还是先约好医生,再给人骗过去。
李可不晓得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发现距离上次来,墙上新添了一幅字。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刘鸿的字?”
程逾白也跟着看过去,点点头。
“你请动他出山不容易吧?”
程逾白笑着说,就和三顾茅庐差不多,这些天光在刘鸿家门口吃瘪了。好在刘鸿架子端够了,也放得下身段。
他对程逾白说,“比起那劳什子的改革组委员,教书育人更合我心意。程逾白,如果这是你给我的善终,我谢谢你。”
于是送了这幅字给他。
李可说:“人如其名,刘鸿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鸿远广袤。”
这句诗的意境远不止此。前半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刘鸿的高兴建立在这场“及时雨”身上,一个“好”字足够说明一切。程逾白就是这场很好的及时雨,于正当时发生。润物细无声,乃是刘鸿对他寄予的厚望。
这一份鸿远,写的是程逾白。
李可说不出心头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又酸又甜,更多的是苦涩。他一双嶙峋的黑手,覆在洁白的瓷面上,打量面前的年轻男人。他在自己面前坐得端正,很有小辈的样子,但李可知道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事事听从他的小小男孩,他眼里不再闪烁着童稚与信任。伴随着长大之后的锋芒毕露,他们的对视代表着一次次冲突与中伤。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听话,最后竟为了外人差点和他反目成仇?而今那些他看不上的外人,一个个成为他的名师益友,与他结伴前行。
他深觉世事无常,心里仿佛凝了一层霜。
“我看新闻了,白玉兰公馆年后正式开学?”
“嗯。”
“除了刘鸿,也请了吴奕?”
程逾白抬起头,忽而明白了李可深夜至此的意图。他赶紧解释:“师父,我……”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没打算请我。”
在这个不孝徒眼中,他观念陈旧,思想停滞,和现代社会完全脱节,为人固执还听不进劝,根本不配为人师表。他放下杯子起身道:“既然做了,就好好做,不用顾及我……反正你做的这些,我不理解也不会认同。”
“师父,我没有那个意思。”
李可不听他说,指着藏柜的方向:“里头那些是那个女孩的?”
程逾白下意识往旁边挪步,挡住李可的视线。李可哼笑一声,又问: “最近上节目的那个也是她?”
“是。”
“你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