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不方便?”
“嗯。”
“哪里不方便?”
徐清有点头疼。他怎么怪怪的。徐稚柳也是,这几次每逢她和程逾白单独相处,他就学土行孙遁地,消失得没影没踪。
“他不认识你们,来了也没话说。”
“你还挺替他着想。”
徐清瞅他一眼:“你想见他?”
“景德镇懂古陶瓷鉴定的行家我都认识,外头的我也认识个七七八八。”他盘了一遍,按说那些人都和她没有交集,她怎么会认识?难道不是景德镇本地的行家?也不对呀。
他感觉得到那个人就在她身边,和她关系还不赖。
“你是不是想问我他是谁?”
“我没有。”
“你不用在心里盘算。你不认识他。”
程逾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有些赌气的意味:“我不信。”
不信也不中,就是不认识。徐清忍住笑意:“有机会让你见见他,我想……他会愿意和你对话。”
似乎是为了加强说服力,她又道,“那只大水碗,他很喜欢。”
原先徐稚柳在一瓢饮,并不乐意碰程逾白的东西,也从来没有摸过他做的瓷,那只大水碗算他第一次正儿八经摸程逾白的瓷,里里外外摸过很多次。他的评价是,虽然坯很糟糕,但是高超的画技补救了这一点。
程逾白会画画可能是天生的,从出生就会,拿着笔照着父亲、爷爷的画瓷的样子描,描多了就会了。不过这并不代表在纸上画和在瓷上画是同一个难度。
这是其一。
大水碗真正让他爱不释手的地方在于釉。
徐稚柳说:“整体看,釉面温润光洁,腻而不黏,这种手感很考验上釉人的功夫。”
颜色釉对釉的厚度有讲究,要吹釉。用一根竹管,一头缠布蘸釉水,吹到瓷器表面,往往要吹许多层。
花瓶里面,把釉水倒进去晃一下再倒出来,叫荡釉。那种特大号的瓶或者缸,内部也得荡釉,要几个壮汉合力把大瓶抱起来,配合把釉水荡匀,动作要高度协调,场面壮观。
“再就是青草和留白处的衔接没有明显分界,除了有草的青釉和胎上白釉,还有一种自然的渐变色,在白和青的过渡中。”徐稚柳也说不好那是浅青色还是青白色,总之过渡自然,看着就像真实的草地,需要极致的观察与细微的笔触,还有一等一的功夫。
徐稚柳感慨,“这真是一只平平无奇又光彩夺目的大水碗。”
徐清看得出来,他很欣赏程逾白。
不过程逾白不大高兴。
“你让他摸了?”
“嗯。”
徐清还想问问他,为什么画青草?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程逾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酒气在他眼睛里氤氲,他强压心头的火,二话不说,走到路边叫车走了。
回到一瓢饮,程逾白打开私人藏柜,把里头一只一模一样的青草大水碗拿出来,扔到院子里。大水碗倒翻在地,露出碗底的标识,不是以往固有的一瓢饮标记,而是一行小楷铭刻,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程逾白与徐清合做。
他什么时候用小楷写过字?就连一瓢饮的匾额都是草书,还问他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气死他算了!
回到室内,程逾白喝了口水,盘膝坐在地上,对着藏柜发呆。
里头有很多东西,丢了一件,还有很多件,各种不堪入目的丑设计,有会磕脑门的壶,还有不太好上手的杯,花里胡哨,见证了徐清的许多年。
看了不知道多久,酒气散了些,别扭的情绪也得到抚平,程逾白起身合上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