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朱荣在国宴的态度,也像是要重用廖亦凡一样,可出乎意料的是,朱荣提名的人选并非廖亦凡,而是另一个让人大跌眼球的人选——万禾传媒董事长许正南。
朱荣在之后的采访中提到,许正南是个杰出的实业家,九号地更是万禾传媒的项目,程逾白作为先锋官,以“百采改革”为宗旨进行实业实践的就是九号地,那么,作为土地所有人的许正南加入改革组,为九号地的建设方向发表意见参与讨论则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相应的,支持许正南加入改革组委的声音就很庞大,庞大到完全盖过了程逾白推荐的另一名人选——刘鸿。
这是最让徐清感到诧异的,刘鸿其人,在她刚来到景德镇时就听说过,“刘大雁”的大名可以说闻名遐迩,譬若鸿鹄,鸿儒,鸿燊,刘鸿的这个“鸿”字几可概括他鸿运的一生,在年近五旬时做到大师瓷一门的殿堂级人物,家里门槛被踏破数次。
那时他一年只出三件瓷,任意一件都千金难求,多少人捧着大把的钱来求他,他固守原则,绝不破例。可市场并不满足于此,于是应运而生了另一批大师,程逾白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程逾白在传统瓷上的造诣并不输给刘鸿之流,反而因其年轻的灵魂,多年手作,孜孜不倦地与自然万物交流,他的瓷品通常会在细节处取胜,极具创新又不乏灵气。
买家们摸刘鸿的瓷,那是小心翼翼,不忍轻碰。摸程逾白的瓷,则是简在我心,爱不释手。
说到底,瓷器都是用来触摸的,不真正触摸它,就始终隔着一层。摸着它,感受它,才能达成彼此间的交流,有脉脉温情在此间流动。
时间一长,“一浮白”盛名在外,“刘大雁”逐渐落于下乘。她记得快要毕业的那一年,刘鸿曾几次公开表态,暗讽年轻人浮躁,一心想着走捷径,沽名钓誉。其意昭然,就差直接点名程逾白,业内公认两人是死对头。
而今,程逾白竟推选死对头刘鸿出任改革组委员,一时间小报消息满天飞,老百姓对于八卦的好奇远大于改革本身,闹到沸沸扬扬时,徐清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程逾白出的奇招。光看结果,确实抢了朱荣的风头。
吴奕听说后也十分震惊,在为徐清引荐日本翻译的这一天,拉着她一起去一瓢饮探究竟。徐清左推右拒,被吴奕板着脸训道:“我上了岁数,天天犯晕,你还让我一个人出门,就不怕我晕倒在路上?”
在他开始哭师门不幸时,徐清及时打住了他的话头。只他们去得不巧,才到一瓢饮门口,就看到刘鸿拿着根鸡毛掸往程逾白背上抽去。
刘鸿大概出门出得急,头发没来得及梳,一把稀疏半白的头发像是鸡窝团在脑门上,外头裹一件深灰色长袄,里面却是背心短裤,露着半截小腿,汗毛都竖了起来,脚上更是一双不伦不类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像极年过半百仍网瘾很重的老顽童。
顾不得左右四邻都循声来看热闹,刘鸿抓起鸡毛掸子,狠狠冲程逾白说道:“老子在家里好生颐养天年,既没挡你的道,又没碍你的眼,好端端的你把我拉下水是什么居心?程逾白,你年纪轻轻,作践到这个份上,实在不要脸!”
转头看到人群里凑热闹的吴奕,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吴教授一辈子斗重山齐,桃李天下,怎么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学生,真是师门不幸!今天你老师也在这儿,你就当着他的面说说,那劳什子的改革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说不出个好歹来,我就让你老师来问你!”
吴奕听到“师门不幸”,不免讪讪,用眼神示意徐清关门。刘鸿还不肯,非要让大家伙一起评评理。
说到这事,真不怪刘鸿生气,大师瓷最鼎盛的几年,他被程逾白斗了个一败涂地,尔后市场没落,他干脆搬到乡下,远避世俗。只真计较起来,所谓“君子不与小人斗”的自我排解,多少有点憋屈。若没有一浮白,他刘大雁晚年之后纵不能说德高望重,万古长春,也不至于泯然于众。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现实的起落,程逾白突然把他拿出来开涮,岂非老鸿儒一生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刘鸿甩起鸡毛掸子,全身火力集中到一处,这一下抽过去,程逾白不躲不闪,只听“咔嚓”一声,鸡毛掸子横空断成两截。
程逾白吃不住力,往前一个趔趄,手撞到篱笆上的铁丝,刮出一条血痕。
刘鸿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