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犹豫了一下,凑过去看,有一页折痕很重,上面是西北的《路人》,里面有一句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她很难不想到小梁。
徐稚柳恢复神智后同她讲了许多小梁的事,那个少年善良勇敢,可以媲美世间所有的美好,放在任何一个千秋年代都是静美的画卷,奈何那一个乾隆末年,权阉搅动了浑水,整个江西瓷业政以贿成,一干一方。
他那样的少年,也不知结局会怎样,可惜后世记载太少了。
徐清微微一叹。
在她转身后,徐稚柳睁开眼睛,指腹一下下摩挲泛黄的书页,望着某个方向,眼神逐渐空茫。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他正在阳光下褪色、虚化,变成透明的颜色,唇瓣浮现一丝异样的血红。
往往只有行将就木的人才会出现这种迹象。
徐稚柳知道自己日子不长了,藏在掌心的瓷片隔着血肉皮肤日日夜夜传递着它的冰冷,告诉他离死期不远了,可他一点也不害怕,只要一想到小梁,他心中就溢满决绝。小梁每日对着荷塘,走在狮子弄,望着墙头,那墙头桂花落了,狮子弄再无又大又圆的月亮,荷花也都枯萎了,可他依旧一日日循环往复,走着他曾经走过的路。
那份见鞍思马的情意,几乎叫他承受不住。他想回去,恨不能一死以偿,可他又不敢死,怕是死了便不能看到最后的结局。
他的小梁啊,太可怜了。他为他断了一条腿才守住春夏碗,而他竟试图阻止春夏碗的修复。他苟且地贪恋着人世,小梁却贪恋着那已经消失的过去。
他无颜面对小梁,可他知道,他一定要守到那结局,否则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原谅自己。可要看到结局,就得把瓷片还回去。
他知道徐清不会同意。
既无法改写历史,又为那历史结局而感伤,何不好好活着?徐清确实会这样想。如果她提前知道,她不一定不会让那一天到来,只此时的她,囿于洛文文和纯元瓷协的困境,前后夹击,想要重新找到自己在漫漫改革路上的位置,亦如暗夜行舟,云遮雾罩。
她没有时间想太多别的事,当下唯一重要的就是完成四世堂的设计。
元惜时为确保六个设计师能够配合无间,给他们每人划定了一个单元主题,徐清拿到的关键字是“历史”,这就要求她去研究四世堂的历史。元惜时提供了许多资料,里面有一些日文原版书籍,需要对照翻译才能看懂。
她研究了好几天,仍是觉得吃力。问过老师后,吴奕建议她找个懂日文的活体翻译,面对面交流,会更利于她对四世堂历史的了解,同时也能相应地融合中日文化。
说到后来,吴奕暗示她,去过日本交流,会说日文同时懂陶瓷文化的人选,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
徐清不知道要不要去找程逾白,就在这时,讨论会结果出来了——赵亓退出改革组,讨论会暂停。
据说是到了最后投票环节,赵亓临时宣布的退出。剩下双数委员,为避免平票再引来新一轮无休无止的讨论,在紧急商议后,组委决定临时新增一名委员。朱荣和程逾白作为纯元瓷协的主副会长,可各自提名一人。
不说江意,就是洛文文其他同事都跟看到希望似的,觉得廖亦凡很有可能被选中,毕竟作为摩冠杯的黑马冠军,他在这一次大赛里出尽风头,一下子获得全社会的关注,这些天来大小采访不间断,点名找他的合作也多了不少。
这样一个冠军,破格加入纯元瓷协似乎只是战略性提拔的第一步,加入改革组委,才是真正鲤鱼跃龙门的破局。平凡人的内心都有着同样的希冀,这种希冀和中彩票的心理是一样的,毕竟到了改革组委,才是另一种阶级的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