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参会的记者都提前打过招呼,就是有采访,也都和国展有关,不会把焦点放到其他人身上。记者再怎么想抓眼球,想一手,也要考虑场合,程逾白这一问,正常的记者都应该晓得分寸,识趣离开了,可面前的记者却笑一笑:“您别吓唬我,我胆小。”
说是胆小,面上一点不慌,显然有备而来,“我就是挺好奇的,埃尔评委这次来景德镇,是不是为良器而来?您和赵亓这次会有作品入围吗?借着国展这样的机会,您不妨给我们透露透露。”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记者也开始蠢蠢欲动。
程逾白远远朝保安一招手,这人急了,直接把镜头怼到赵亓面前,高声道:“您和程逾白六年前是竞争对手,如今又同为改革组委员,我想问一下,对于程逾白提出的百采改革,您是什么看法?”
记者追问赵亓,“您六年来几乎很少参与瓷业事务,唯独加入了改革组委,可以跟我们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这么关心百采改革吗?”
话问到这份上,程逾白总算明白记者的用心,亦或幕后主使者的用心。他们是想逼赵亓当着埃尔的面,对百采改革表态,以彻底断他的后路。
埃尔就是一只饵,引得他和赵亓上钩,再由媒体出手,被人当场围困。
程逾白意识到自己大意了,但凡今天赵亓没有出现,他都未必会掉入这个陷阱。他猛的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朱荣。
朱荣朝他颔首微笑,一副作壁上观的看戏姿态。
记者还在咄咄逼人,一再询问赵亓的态度。程逾白抢白道:“赵亓是我邀请来参会的,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六年前输给他和评委的偏爱没任何关系,比赛就是比赛,输赢就是输赢,我输得起,赵亓也赢得起,我们都相信良器的评审标准,也不会因此影响友情,我看记者朋友是想多了。今天这种场合,海内外友朋皆在,正好有机会展现国际视野。大家多多关注国展,进行一些正面的宣传和报导,上个国际周刊,不比挖这些私人交情更有意义吗?”
他向记者稍一点头,语气还是打商量的语气,动作却是毋容置疑的果决,埃尔也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偏过身去,将赵亓挡在身后。
小小的一个动作,却有太多的意味,赵亓眼眶发酸。
记者抓住机会再放炸弹:“请问您和程逾白先生的关系当真如他所说?那么为什么在百采改革前三次讨论会上,您每一次都表示了反对?”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组合,六年前的对手,相逢于六年后的改革会上,在同样一个国际评委面前,论及景德镇未来数十年甚至百年的重大发展改革,此中有太多可以讲述的故事和编撰的传奇,本在一旁看热闹的记者们,临到此时都按捺不住好奇,扛着长枪短炮一窝蜂围上前来。
保安抵制不住,被迫挤了出去。
程逾白一颗心不停往下沉。
他知道再怎么正面对抗记者都没有用了,唯一的机会就是稳住赵亓。他侧身对赵亓道:“我不知道朱荣到底在拿什么威胁你,但你今天来这里,还有这些记者,应该都是他的安排吧?你女儿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你不用怕他,按我说的做,你还是六年前的赵亓。”
程逾白说,“我不要求你公开表态支持百采改革,只要你保持沉默,他们撬不开你的嘴,很快就会散开。离开这里,事情都交给我,我帮你解决。你相信我,朱荣绝不敢拿你怎么样。”
赵亓肩头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神色开始松动。
“赵亓,我始终相信你是为了一片流霞可以经历成千上百次失败的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你完全配得上良器的荣誉。”
这未尝不是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程逾白知道,如果他能说动赵亓当场支持百采改革,那就是对朱荣一次强而有力的反击。可他并不以此为目的,也不想逼赵亓,究其根本,当埃尔费解而又怜惜的目光落到赵亓身上时,程逾白想到六年前的异国之行,确实因为赵亓的存在,一种无言的同乡之情曾在他心间流动过。
赵亓能够体会程逾白的用心,就像那一夜托住他的臂膀,程逾白像个老朋友絮絮叨叨提起改革之艰难,宁可放弃唾手可得的个人荣誉,也要为景德镇瓷业图谋更好的将来,这样的程逾白是值得信任的,他也相信他可以托住下坠的自己。
程逾白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相信。女儿交给他,他也很放心。
只是,他终究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赵亓紧紧拽住冲锋衣的下摆,直起腰与埃尔四目相对。过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赵亓,别让记者朋友们等久了。”
赵亓回过身,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程逾白急声道:“赵亓……”
赵亓朝他点点头,笑了:“我和一白确实是朋友,就像他说的,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我也很欣赏他对景德镇瓷业当下种种的思考以及对改革的信念。”
就在记者皱起眉头,准备再度开口时,赵亓话锋一转,“只我并不认同他提交的改革方案,大方向固然可以考量,只搭建一座高楼大厦,地基一定要稳,可惜百采改革的细化方案并没有提供夯实的地基。”
他说得缓慢,一字一字非常清晰,“我反对百采改革,并会一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