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满窑,是个厉害的功夫活。不同类型的瓷器需要不同的温度,就在放在窑内不同位置。
青花烧1280度,釉里红1325度,摆的位置就很考究,相差不能太远,又要有所区分,就特别考验把桩师傅的本事。秦风在景德镇物色三年,才找到一位经验丰富的把桩。
可见梁佩秋的神赋有多稀有了。她忽而想起徐稚柳,再看程逾白时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她努力将他与故事里的小梁拼凑在一起,结果可想而知,他和小梁实在差太远了。
“你在看什么?”
程逾白看她晃神,帮着把窑口的水缸装满,擦干手走过来:“不是说要上去看看?原来龙窑很长,窑蓬上可以睡人,夜里都要盯着火,就近睡在旁边,现在都简化了,有测温计和设备监控的辅助,没必要再像以前那样盯着。”
徐清没吭声,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会儿,程逾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你相信转世吗?”
“什么?”
徐清站在台阶上,可以看到正在搬运松柴的工人进进出出。一座仿古柴窑,仿佛将她拽回千年以前。
她看着程逾白,透过他好像看到码头云集的货船,入夜后大小巷弄里穿行的行色戏班子,敲锣打鼓咿咿呀呀,随着吴侬软语的远去,一名少年倚窗而立,仰头看天上明月。
而在灯火阑珊处,一名白衣胜雪的少年则望着他。
一回首,窗纸上映出两道剪影。
她忽而心跳漏拍,来不及和程逾白多交代一句,立刻转身。
自打遇见徐稚柳,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故事的真实性,发自内心相信那个眼神温柔且坚定的少年,即便他身上偶尔会有阴郁的光影,她仍旧相信他,相信他的所有。
可就到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打破了原先成立的一切。
程逾白会是梁佩秋的转世吗?就算是,那梁佩秋是徐稚柳故事里的梁佩秋吗?
他说的都是实话吗?
一路上她心潮澎湃,回到家第一时间找到躺椅上的徐稚柳,脱口而出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小梁并不是杀害你的真凶?”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怀钦慕,怎可能光凭做戏,滴水不漏?他那么聪慧的人,怎会看走眼?
“你们之间是不是也有什么误会?”
徐稚柳从梦中惊醒,一睁眼,瞳仁里有来不及撤去的大片阴影,像是黑夜里不知不觉盛开的荼蘼。
徐清正要说什么,对上他阴沉的目光,瞬时冷静下来。
她并不在意他是否说谎,是否欺骗她,事实上,她在意真相,更在意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也?像你以为的和程逾白之间的误会吗?”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说道,“你就打算每天谈情说爱,以到达你的理想之地?徐清,你忘记爷爷了吗?忘记你曾经受过的羞辱了吗?”
徐清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如果你非要用这种口吻和方式跟我说话,我可以给你时间,想清楚了再沟通。”
她呼出口气,转身准备上楼,徐稚柳叫住她:“你之前说会带我去看月亮,还算话吗?”
落地窗里有他的倒影,在城市闪烁的霓虹灯下,她极力分辨,他似乎变成一张模糊的面具。她顿时心慌难安:“徐稚柳,你到底……”
“如果还算话,你可以提前兑现诺言吗?”
他问她可以吗,她无从拒绝。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想家了。”
他微微一笑,那双眼眸里承载的依旧是同细沙一样的柔软与坚定,可徐清知道,他变了,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
她能感觉到他正走向一个地方,而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