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他也住这儿,在哪儿画就在哪儿睡。”秦风挠挠头,本来不想说的,不过他这人嘴上不把门,心想反正藏不住,索性一股脑说了,“昨儿个老张低血糖晕倒了,要不是我刚好去找他下馆子,估计死了都没人知道。他这几年过得有些潦倒,爸妈车祸都走了,家里房子也卖了,他一把年纪不谈恋爱不成家,全心全意画瓷,没多少人买,也不肯接商画,日子就越过越差……我估计一白是去当散财童子了。”
穿过甬道,一道道窄小的门在眼前打开,徐清看到一座蛋形窑。蛋形窑从外形看像半个鸭蛋,是从古代龙窑、葫芦窑逐渐改造的景德镇本地窑,又叫做镇窑。
“原来小胖上学,胖子准备买套学区房,手头差点钱一直没凑齐,一白就送了两件小玩意。那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不管什么麻烦都是一白给解决的,这次说什么胖子都没肯要。”秦风叹了声气,“要不是生日那天嫂子没来,我们还不知道缘由。话说回来,那天你怎么提前走了?”
她被程逾白从后厨拽出去后就再没回来,席间有老同学问了一嘴,程逾白没吭声,胖子全程也黑着脸,好好的一次生日,最后没几个心里痛快。
想到这一茬,他也颇为头疼。跑前跑后忙活了一场,好像白忙活了。
秦风悄悄打量徐清的脸色,看她不想多说,就不再多问。反正她和程逾白之间那点事,谁也甭想插手,谁也插不上手。
徐清围着蛋形窑转了一圈,发现它规模不算大,因下好奇:“你只给程逾白一个人烧瓷?”
“哪能呀,光给他一个人造我恐怕早就裸奔了,那头还有两座窑,平常也做公共窑,对外出租。”秦风拿来两张凳子,让她先坐一坐,“他霸道得很,每次要烧什么东西,都得把整座窑给他腾空,烧不成还得再来,当祖宗一样供着,脾气还死倔,什么都得按照他规矩来。”
他嘴上说是一回事,要不受用,两人也不会合作这么久。徐清看到墙角堆放着许多残次品:“这些要怎么处理?”
“放着卖,也有人喜欢破碎感,尤其开片那种,说什么缺个角的更加惊心动魄。真就行话了,对外说要笑死人,其实我一直没搞明白那是什么审美,一白说是残缺美。”秦风咬着烟,从一堆次品里挑挑拣拣,拿出个釉里红开片给她看,“诺,就是这种,惊心动魄吗?”
开片是一种釉面开裂的现象,配制特别的颜料,在升温和冷却过程中就会发生相应的膨胀、收缩,继而裂变成大片、小片等,有多种形状。
秦风给拿的是梅花冰裂纹,在釉里红的瓷器表面绽出一朵朵花,加上一些残次黑点,确实有画龙点睛之感。
“他那张嘴我是说不过,我就问他,要真认同残缺美,为什么他自己的陶瓷从来不卖?有一点点瑕疵就要摔碎埋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正是因为欣赏残缺美,才要保护起来。”秦风又找了一圈,给她拿几件瓶子,让她回去随便摆着玩。
徐清却没有接,怔然地看着他:“你说他的碎瓷都埋了?”
“啊,怎么了?”
“听说原来瓷山里挖出来很多碎瓷,里面也有一瓢饮的,二手市场、鬼市里走一圈,倒手就能翻好几倍。一瓢饮的碎瓷在行家手头不是很吃香吗?到现在都还有人在找吧?”
秦风手里一只盂险些掉下去:“这事你听谁说的?”
“之前认识个朋友,他跟我提过这个事。”
“外头传的那些个风言风语你也信?在你清妹眼里,究竟一浮白不是好人,还是我也没什么道德?”
徐清没想到他会多想,忙低头道歉:“对不起。”
秦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弯腰整理墙角的瓶子,没再看她:“咱们认识不少年了,一瓢饮盛名在外,传什么的没有?还有说一白金屋藏娇,半山上养了好几个女人,你瞧见过没有?他一个万年大光棍,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女人?你别听外面人瞎说,他但凡肯卖碎瓷,我这里也不至于……”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左右看了看,一时有点茫然。徐清环视一圈,发现四周安静异常,忽然察觉到什么:“今天不烧窑?”
“也不是每天都烧,会统一定个时间,得先把窑攒满了才行。”
秦风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徐清看出来了,凡尔赛小王子的真实境况也许并没有他说得那么好。
“烧柴窑是不是很贵?”
秦风笑了:“清妹,看来你是真的不了解行情,柴窑岂止是贵。”
以清代景德镇的卵型柴窑为例,烧一次得耗柴二十二吨,还得用两尺长碗口粗的松木,一半干一半湿,要求苛刻,耗费人力物力巨大。
满窑一天,烧两天,冷却一天,一共四天,一窑成瓷五万斤,其中十之八九还有可能是次品。
改造后的蛋形窑虽然缩小很多,松木柴量也随之大减,但窑内气氛、湿度、天气等不可控因素,依旧无法抵消这种古老烧瓷方法的大风险和大成本,这就导致投入产出比严重失衡,时间一长,就没多少人敢尝试了。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十年出个秀才,三十年才能出个把桩师傅。能一次性烧成全窑的瓷,才不枉费这一趟劳心劳力,否则都是亏本生意。亏个一次两次还能吃得消,亏个三次四次谁还烧得起柴窑?”
柴窑本身就是奢侈品,只有古瓷圈那批顶级大师、名家玩得起,自打大师瓷市场严重缩水,那些大师就消失不见了,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转战气窑、电窑,寻求更加稳定的生产和可持续性发展,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古窑都已日薄西山。
每年光是维护和保养就要砸进去不少钱,松木价格更是水涨船高,人力物力难以权衡,各方面都有点吃力。
“你跟程逾白提过这个问题吗?”
秦风一拍大腿:“一点小事干嘛要跟他说?清妹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可是富二代好不好!虽然有点难,但我在想办法了,怎么都得撑下去。传统陶瓷可是永远的神,那么大块肥肉,我能放过?”
徐清看他心里有数,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等了一会儿,程逾白姗姗来迟,伙合工人把这几天的坯都装进匣钵里,秦风安排人开始满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