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合上门在自家,景德镇人对权阉的恐惧都刻在了骨子里的。时年咬着牙说:“公子原先打算铲除了狐狸大王这颗毒瘤就回乡,箱笼已收拾好了,谁想狐狸大王被判了罪行还能脱身回来,杀了黑子不说,竟还诬陷阿南,威胁公子!公子被逼得无路可走,每夜枯坐灯前,寝食难安。若非如此,怎会烧不好一只碗?可恨,权阉当真可恨!”
安十九既是民间为避祸而取的戏名狐狸大王,更是权阉,一介书生欲和此等人叫板,倘有活路,恐怕也九死一生,更何况他们从没能斗赢权阉。
昔日的童宾火神如是。
今日徐大才子亦如是。
“倘公子没有蹚这浑水,没有替杨公正名,兴许……”
“那就不是他了。”一声叹息后,病床上苍白的少年望着窗边一泓月色,喃喃低语,“再来一次,他还会那么做。”
阿鹞默默垂泪,时年摸摸她的脑袋。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时年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本来去找你是有件东西想给你。”谁晓得一通忙乱,险些耽误了正事。时年在胸口摸了摸,掏出一只布囊递过去,“我也不知道公子是何时准备的……”
梁佩秋接过布囊,用手摸了摸,像是书信。
时年示意他打开,里面竟是一张房契!云水间的房契!
“公子知道你在景德镇没有置宅,便把唯一的房产留给了你,旧时的衣物和书都还在,且看你如何处置吧。”
现如今不会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徐稚柳而退避三舍的恐怕只有面前这人了。公子与他虽相识不久,但好像心意相通?
“遮风挡雨的屋瓦也好,冬暖夏凉的抱厦也罢,小神爷想要什么不可得?公子又何必赠你一间小院?”时年说,“他从未视你为对手,非你不配,而是他志不在此。他很珍惜你的天赋,只你们身份立场关系,只常在我面前夸赞你的本事,隔着一条河就能断定窑内火候的神人,当真稀世罕有。梁佩秋,你能明白他的心意吗?他多么希望你能在景德镇闯出一片天地来。”
梁佩秋早已泪流满面:“若我不可得,便是这终生难圆的夙愿吧?他曾答应带我看一看这片荷塘,我也一直期盼那一日的到来。我想看看每当他疲惫、孤独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接住了他……”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说他慕夏。
他是真的慕夏啊。
他赠他栖息之地,赠他一片冰心,他的心纵飞去太和殿,却仍赠他一片桃花源,山水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到底如何作想?是我错了吗?我……我终究伤了他吗?”梁佩秋捧着那一纸薄薄的房契,哭得喘不上气来,“柳哥,你可以告诉我吗?你从来没有变,对不对?”
看到梁佩秋终于大哭了起来,时年揪住不放的心,陡然泄了气。
哭出来就好了吧?
至夜半,屋内终于恢复平静。
就在时年支着手肘昏昏欲睡时,梁佩秋叫醒了他。
“怎么了?”他忙起身,揉着睡眼小跑过来,“哪里不舒服?”
梁佩秋摇摇头,望着窗外说:“时年,你看今晚的月亮。”
“嗯?”
“是不是又大又圆?”
时年一听,心尖儿直颤。
梁佩秋笑着说:“你愿意陪我去看看狮子弄的月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