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单薄的月牙白长衫,脸也十足苍白,被满脸鲜红的血映衬着,透出一股悲壮来,叫人万分震动。
他竟以死明志!
他竟不畏死!
“梁佩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后果你承担地起吗?”
梁佩秋恍若未闻,喃喃低语:“他那样的人,你们凭什么?”你们见过他每夜巡视窑厂的样子吗?见过他雪天奔波帮人置办官帖吗?见过他信守诺言为黑子殓葬,为窑工鸣冤表不平的情义吗?见过他为生计所困被迫放弃仕途时周身的光芒吗?那样勤勉温柔的男子,竟被你们活生生给逼死了!梁佩秋不知想起什么,猛一抬头,嘴角浮现一抹啐血的笑意。
安十九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冥冥中似看到雨夜那双眼眸,叫他心惊肉跳,亦为之怒火焚烧。他几乎失去理智,上前一步迫视那双眼眸,势要撕碎其中掩藏的虚伪、嘲讽和不屑般沉声问道:“他对你不屑一顾,你如此倾心交付,值得吗?”
梁佩秋微微低头。
安十九以为他示弱,才要放声大笑,却见那股悲壮化作悲凉的情意,于少年唇间带着羞怯般缓缓吐露:“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明月怎会错呢?定是我冰心未明,他未能看清。”
他是如此羸弱,却又如此坚定。
他将那人视作明月,那人又该是何等的皎洁。
他不愿直视污浊,唯恐那污浊染指明月。
这一日,城中再起《打渔杀家》的曲目。
梁佩秋,这个小民用一己之力向安十九证明,徐稚柳这个小民有多值得。他逼着那些身穿官服的权贵停止窑火,虽然距离开窑时间已经近了,什么都无法挽回了,虽然窑洞里红火漫天,满地都是分不清柴木灰还是白骨的灰烬,但他还是很感动。
他是第一个见到柳哥的人。他亲手将灰都扫了起来,用衣裳兜着填满胸膛,尔后郑重交到阿南手中。他打开了柳哥生前最后一只匣钵,看到那只流光溢彩的青花碗,只上面出现了大片灰黑色不知名的裂纹,被权贵视为不祥之物仍要碎之,他抵死反抗,以命相护。
最终,他用一条腿换回了那只暗纹缠生的青花碗。那是徐稚柳生平最后一只亲手烧制的青花碗,是用他的肉身、灵魂所幻化的臻品。
至诚无忘,炳在日月;
烈气不散,长为雷雨。
柳哥,我从未忘记你是怎样的人。他躺在血泊里,仍旧在笑。
世人皆叹,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神爷才是怒擒渔霸的梁山好汉呐!可谁又知道小梁的一生,至此再无圆满。
他的歧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