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柳要求与受害者对簿公堂,不想那女子疑为不堪受辱,竟于昨夜吊死家中,一时间死无对证。任凭阿南怎么解释,从没见过那名女子,始终无人相信。浮梁知县更是一口咬定是阿南所为,令人严刑拷打。
阿南被摁在地上咬牙嘶吼,血渍从齿间溢出仍不肯松口,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反抗着世间的公权。只他还是头幼兽,还没长大,尚无锋利的爪牙,无法为自己博取公平,短短一瞬就奄奄一息。
徐稚柳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他。什么君子仪范,什么文人骨气,什么正义清白,统统都是放屁!他抱住颤抖的阿弟,忽然悲从中来。
为何他努力了十年,还是没有躲过如此屈辱的命运?为何父亲的悲剧会再次重演?为何要让他种下的恶果报应在阿南身上?!
是夜大雨如注,三月春寒。
御窑厂西下弄的一处私人府邸前,大门被重重扣响。因声响如钟,引来不少附近窑厂的工人。片刻后朱红大门洞开,左右仆从鱼贯而出,为中间人撑伞挡风,奉茶看灯,一家奴更是拦在身前做保护姿态。
那一刻天地间除了雨声,万物皆化为死寂。
安十九双手抄在暖兜里,踢开家奴走上前来,直视雷电中锐利的锋刃。很好,虽他不过十八,但他不愿视之为少年,这是个心机勃勃的青年人。哪怕在雨中狼狈不堪,那高高抬起的头颅,昂扬着向上的脊骨,亦叫他不敢轻视。
他在内廷是最低贱的奴才,饱受文武百官鄙视,受尽后宫三千磋磨,凡离开那片宫墙,他绝不想再回。不曾想到了千里之外,竟还能看到一样的眼神,透着一样的讥诮和鄙薄,让他如被人剥光了衣裳,没有丝毫尊严。
拼着干爹多年经营才换回的一条命,以督理万寿瓷戴罪立功,这所有屈辱都归咎于他——徐稚柳!他恨极,怒极,即便死也要拉他一起陪葬,回程的路上想过千万种将他凌迟之法,可面对面却倏然改变了主意。
死太痛快了。他不是正义凛然吗?那好,即让他一点一点瓦解那青年人心间的正义。
“断翅的雨蝶,任凭曾经飞得再高,也终究在尘埃里。读书人失去笔杆子,与我之阉人又有何异?你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安十九吩咐左右,“小东家星夜兼程从浮梁赶回,想必还没用饭。来人,去后厨盛碗热汤来。”
“公公,咱后厨没有汤了,只剩一碗是给阿黄的。”
“阿黄一条狗,怎能和小东家相比?”
众人齐笑。
“只汤早就冷了,放在狗盆里,恐怕……”
“也对,外头下着雨呢。”安十九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小东家撑伞,再拿件干净的衣裳来。只我这儿都是太监的衣服,怕小东家穿不惯。”
“不必了。”徐稚柳终于开口,“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弟弟?”
安十九面含笑意,语调轻快:“这可不是求人办事的口吻。”
徐稚柳闭上眼,世间纷纷扰扰于这一刻停止,耳边只余下母亲温柔的呼唤:柳哥儿,救救你弟弟。他声音微顿:“安大人,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