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百姓戏称窑内小神爷的梁佩秋竟公然上门找死对头徐稚柳,后者竟然将前者直接领到了书房,甚至,两人还关上门私话了至少一炷香功夫?说了些啥呀!
梁佩秋此刻的心情,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稀里糊涂就来了,然后进了书房,看到博古架上摆着的各式瓷器和小摆件,以及墙边一方软塌,他脑袋瞬间炸开了花。
这就……这就登堂入室了?还是一名男子最为日常又私密的书房!
看来他今天鼓起勇气又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
“我这里很乱,你不要介意,且先坐,我要处理点事。”管事们不知讲了些什么,心不在焉走了进来,又云里雾里走了出去,眼看时年过来奉茶,不禁好奇,却被小书童一记眼刀子直戳心房。
看样子,小书童也一个脑袋两个大。
待处理完琐事,徐稚柳见梁佩秋正盯着架子上一只陶泥捏的小兔子,便取下来递给他。
“你喜欢?”
“啊?”梁佩秋哪里是喜欢小兔子,他是呆了。徐稚柳和管事商谈窑务竟没防着他,这是个多么坦荡的人啊!他的眼光果然很好!
徐稚柳看他同小兔子两张脸摆在一起,竟十分相得益彰,遂微微掩唇,问道:“是哪家找你置办官帖?”
梁佩秋这才想起正事,忙正色说道:“梁玉瓷行。”
“听名字,是个女老板?”
“是。”梁佩秋有点羞赧。
看他这副情形,徐稚柳猜到些许,没再多问。不料梁佩秋却会错了意,连连摆手:“我不认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找我,还把申请文书扔到我怀里,我推也推不掉。”他说得有些急了,“我、我每日都在窑厂,门也不出,不知她怎么就找到我了!”
看他万分苦恼的样子,徐稚柳笑道:“我没多想,只我亦不是名家,你来向我请教,实在不敢当。”
“你在我心里就是名家!”他脱口而出,又找补一句,“何况你本就是名家,我知道很多人找你写招牌,你的字很好。”
他真的,太容易脸红了。
徐稚柳遇人无数,头一次有无法招架之感。他低头喝茶,好一会儿才道:“不如你写几个字?我替你看看。”
“好啊好啊。”
于是剩下的半柱香,梁佩秋写出了几个生平最认真的四个大字,见徐稚柳表情呆滞了一下,虽然只一下,但他已经在心里把梁玉千刀万剐了。
为什么找他写招牌?为什么仅凭“一个月亮又大又圆”,他就敢来找他?为什么要用这么丑的字去污染他的眼睛?
他有罪!
梁佩秋内心哀嚎,可开弓无法回头,遂带着壮士割腕的心情,在徐稚柳一笔一画的指导下勉强完成任务。两人离得近,呼吸交接,四个字写了仿佛一辈子那么长,梁佩秋搁下笔时再次烧成了皮皮虾,甚至在时年突然敲门进来的时候,心虚作祟,一吓竟将藏在怀里的包裹掉在地上。
时年狐疑地盯着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来一把夺过包裹。
打开一看,油纸包里香气扑鼻,竟是两只酱肘子。
“这是我、我母亲昨日托人给我带来的,自家酱制的,还很新鲜。我想既是请你指点,不能空手而来,所以,所以准备了这份薄礼。”梁佩秋的脸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时年眼睛圆如铜铃!竟然有人拿酱肘子当谢礼?随便酱个什么也行啊,怎么偏偏是……肘子?他家公子看上去像是会啃肘子的人吗?
“我、我也是浮梁人,这应当符合你的口味。”梁佩秋定定注视着徐稚柳,努力让自己说完,“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原本他已经准备在写完招牌后就坦然告辞,事后再以谢礼为由,请徐稚柳去香舍茶馆喝茶,只因他突然觉得这份热乎乎的酱肘子,应该要同食才有滋味,可谁知道肘子会等不及自己跑出来?他已如利剑出鞘,无以挽回,只好不慌不忙地卷起官帖等文书,拿上徐稚柳送给他的小兔子,镇定地点头示意,末了再三用眼神示意徐稚柳,可以关上门一个人偷偷品尝,真的,真的很好吃。
及至门边,他又突然回头,露出两颗小虎牙:“多谢你指点我,以后,我还可以来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