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4)

三春七夏 巫山 2178 字 2022-10-21

忽的一声脆响,鲜红的掌印落到少年白皙的脸上。徐稚柳被打得侧过面颊,嘴角却仍含笑。徐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才发现他不过十七,装得再沉稳也只是一个少年儿郎,有气血,有义胆。

徐忠被气得发笑:“好啊,就为了那几个下贱的臭乞丐?!”

“他们不是乞丐。”徐稚柳目视徐忠,一字一字道,“参与一座窑直接生产的至少有15人,把庄、佗坯、加表、收兜脚,三伕半、二伕半、一伕半、小伙手,另有推窑弄和打杂,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工种,也必须得承认,没有他们就没有湖田窑的今天。”

“我给工钱,他们干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稚柳,你太妇人之仁!”

徐稚柳轻轻一笑,也许是吧?

他还记得黑子刚来窑厂时瘦得就剩一把骨头,得了伤寒每天咳嗽,作坊里的师傅们没有一个想收他当徒弟,他只好到窑厂来当杂工,挑水清理渣皮匣屑,一个冬天手烂了,膝盖也坏了,逢下雨天就疼得起不来身,可每每还要第一个上工,把窑口的大水缸装满,邀功似的给他看。

那个时候他才多大?不满十岁,尚不满十岁,手脚还没发育完全!现在他打黄土砌窑门干得比谁都好,四脚勤快,嘴巴又甜,几个师傅争抢着收他当徒弟。那天酒桌上都已经说好了,年后就让小孩去学手艺,以他的机灵劲儿,兴许用不了几年就能出师,可以堂堂正正靠手艺吃饭。

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也许能成为一个对湖田窑来说不可取代的好工匠。”

“不可能。”徐忠笃定,“那小子我知道,性子急,坐不住板凳。”

空气里静了一瞬。

徐稚柳想起那一晚浓稠的夜色里小工凝视他的一双眼睛,被热泪盛满了不甘与屈辱。他又凭什么呢?随随便便给一个人的一生下定论。

时年缩在角门后,眼窝里汪着水。徐稚柳是被几个管事紧急叫回来的,这会儿一个个也杵着不动,像尊尊门神。

这话怎么说,伤人吗?习惯就好了。然徐稚柳一根扁担似的筋骨,怎么可能习惯?

“叔父,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大家一个窑里同吃同睡,同气连枝,如果连你都轻视他们,谁又会看得起我们?”

徐忠似斗败的公鸡低下脑袋:“我们要谁看得起?做生意的,求的难道不是安安稳稳吗?”

“他今日能杀小工,明日就能杀管事。”

“不会的。”徐忠越说声音越低,“我去求他高抬贵手。”

“叔父,你去没有用。”

徐忠看过去,那少年的嘴角已然没有笑意,这些年也很少看到他笑。如果说湖田窑是行驶在海上的一艘巨轮,那他徐稚柳便是巨轮旁一叶扁舟。看似同向而行,实则迷雾缭绕。他心里装着太多事,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正如初次见面时少年给他带来的笃信,过了这么多年,依旧笃信,甚至还添了几分温暖。

徐忠忽而眼含热泪,背过身去。

就在这时,一小厮莽撞地冲了进来,那语气甭提有多兴奋了。他看也不看当下的情形,大声道:“东家!安庆窑的小神爷来了!”

时年拦不住,任小厮拽着少年往前一推,眼里满是八卦的神采。

梁佩秋堪堪站稳,对上数双眼睛,紧张地满嘴哆嗦,半晌也没吐出个字来。徐稚柳见状终是一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他忙掏出怀中的官帖,“我没给人办过,想向你请教一二。”

徐稚柳微一扬眉。

众管事都傻了,这算什么?到对家门上来甩威风吗?他家小东家给人弄官帖,写了都不知道多少招牌了!炫耀个什么劲儿?!正翻白眼呢,却见徐稚柳探手取了过来:“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书房可好?”

“好。”小家伙屁颠屁颠跟上去。

于是,江西窑业也算出现了一桩百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